雞絲面端了上來,雞絲切的有拇指粗細,白生生的,上面澆了一層油潑辣子,被熱湯一激,辛辣的香味撲鼻而來。
郝炎當即就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辣椒在九黎還算是稀缺品,不光是辣椒,在中原五花八門随處可見的調料對目前的九黎人而言還是一種奢望。
江都的菜系大都口味偏甜,雷萌也是個不喜吃辣的,這就導緻郝炎自出生到現在,還未曾嘗試過放辣椒的吃食。
不論是能吃辣還是不能吃辣的人,第一次吃辣都會是一件比較艱難的事。
郝炎正處在這種尴尬的境地。
小石先生倒是個能吃辣的,郝炎隻見他專心吃面,話都顧不上跟他講了,之前雷萌在樓船上請客,整整二十八道菜的席面,隻得了他幾筷子的賞光,兩廂比較,這碗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面顯然更得他青睐。
石忠橋将最後一滴面湯喝淨,放下碗長舒一口氣,這才注意到郝炎手邊的面一口未動,問:“可是不合你口味,我讓阿布再做一碗給你?”
郝炎的臉皺成一團,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挑起一大團面猛吃一口!
然後就被嗆到了。
石忠橋将涼茶遞過去,輕拍他脊背幫他順氣,看着郝炎的鼻涕眼淚糊在一起不由失笑:“一看就是第一次吃辣。”
郝炎拿着小石先生的白帕狠狠擤了擤鼻子,嗓子都被咳啞了:“怎麼會...這麼辣,嘶...”
等郝炎口腔中灼燒的痛意舒緩稍許,被霸道的辣意壓制的其他滋味就鮮明了許多。
郝炎砸吧砸吧嘴,細細回味了一下,眼睛亮了起來。
好吃!
石忠橋見他要拿起筷子再戰,忙出聲提醒:“不要吃那麼急,小口小口地吃。”
然後他就看着郝炎越吃越快,越吃越快,到最後簡直是風卷殘雲,眨眼間一大碗面條就見了底。
石忠橋正想叫店老闆再多做幾碗,被郝炎制止了。
“平常沒有什麼消耗,就是四處閑逛,再吃多就長肉了。”郝炎意猶未盡地舔舔嘴,決定下次一定要帶雷萌過來吃一次。
天近黃昏,巷子裡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越來越多的客人進了面館,裡面桌子不夠,多數人都是端一碗面到外面蹲着吃,有農民,有商人,也有一些下了學堂的讀書人。
郝炎和石忠橋所在的桌子擺上了一盤花生米,兩人在晚霞下對酌。
“其實民間有很多精通農具改造和水利的人,我想把他們都收攏在一起,編幾本書出來,甚至可以開一個學堂,他們去當老師。”石忠橋淺飲一口,望着窗外的火燒雲緩緩說道。
“可是他們不願意。”
郝炎默默為他斟滿酒,石忠橋仰脖一飲而盡,将酒杯往桌上一頓,手指逐漸收緊。
“我都明白,對于他們這些人,平日維持溫飽就早已竭盡全力,他們問我,就算耗費心血編出書來又如何?能賣出幾本?收入幾何?開設學堂,又會有多少人願意送孩子來學這世上最為低賤的學識?”
他再次斟滿一杯,一飲而盡,苦笑起來。
“我回答不上來。”
“我從前受我父親影響,最不屑與金錢為伍,名望地位更是過眼浮雲,不值一提,後來才發覺,不是所有的百姓人家都有餘錢去買詩書古籍,筆墨紙硯,他們五更不到便出外賺取家用,回到家時已是月上中天,而我呢,我隻需安心呆在書房讀書,不用操心明天的溫飽,不用操心将來的生計,石家的家主自會每月從鋪子盈利中取出不菲的銀錢,派管家恭敬送到父親府上。”
“我何其天真,何其無知啊。”
郝炎皺緊眉頭,突然就想起王舉超趕他出門前說的那一番話,百姓艱難,隻是他們生而站在高處,體會不到罷了。
一股難言的憤慨不平攜着燥熱來回沖刷着心房,郝炎隻覺得心跳加速,口幹舌燥,好似分割成了兩個人,一個平靜冷漠,一個熱血沸騰。
他聽見自己說:“等郝炎報了家仇,定要與小石先生一起,推翻這操蛋的世道,讓這世上的百姓,再不必為衣食而憂。”
他看見小石先生陰翳的眸子瞬息明亮,與窗外夜空中璀璨的星辰交相輝映。
小石先生朝他伸出手來,郝炎也伸出手,兩人緊緊相握。
“有郝兄助力,石某之志向功業定能所向披靡,指日可待。”石忠橋緊盯着郝炎的臉道,意味深長。
英雄就緒,一段波瀾壯闊的史詩傳奇,終于開始書寫篇章。
石忠橋已然大醉,踉跄起身,高聲長吟:“堪笑蘭台公子,未解莊生天籁,剛道有雌雄。”
“一點皓然氣,千裡快哉風!”
店外夜風獵獵,明月高懸,他仰頭大笑,一振袍袖,疾行而出,像是下一步就要踏雲而上,乘風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