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軍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後望去。
夏至已過,窗外一片蓊郁深綠,烈日當空,斜射一束陽光罩在那人瘦白的指間。
白袍空蕩,嶙峋骨梁撐起一襲病身,卻從未顯露半分胸慌氣短,與畏縮的王武信相比反倒更像個健康人。
大皇子王瑞,前南皇後所出,自年幼便穎悟絕倫,受盡了當今聖上的寵愛。
宮裡隻要了解聖上的人都知道,在聖上眼裡,與他在西越相識的南皇後才算作是他的妻子,同樣,南皇後所出的王瑞才算作是他的孩子,對于這宮中其他人,聖上隻有義務,吝啬溫情。
如不出意外,太子隻能是王瑞來做。
王充軍垂眼掩去豔羨和嫉恨,再擡眼時,已然滿是欽佩和孺慕。
然而那個人甚至連目光都不屑給予,王瑞起身走出學堂,小厮慌忙将筆墨收拾到布袋裡,急匆匆追了出去。
王充軍暗暗捏緊拳頭,眼中暗色一閃而過,王武信無意中瞧見,又是一陣瑟縮。
每次王充軍心情不佳,倒黴的都是他。
牛犢子般強壯的少年笑嘻嘻地摟住他肩膀強行往外帶:“我的好二哥,弟弟最近找到一個好玩的去處,陪我一起去怎樣?”
鳳陽宮,歇山頂滿鋪的琉璃瓦折射流金般的光華,殿門兩側伫立着深紫色的梁柱,沉郁大氣,不失後宮之主的排場氣度。
殿内南北方向各開一扇牡丹刺繡屏風,南側屏風後擺着一張紫檀木制的美人榻,銅鑒中的冰塊絲絲冒着冷氣,榻上的女子宮裝規整,放下手中的書卷望了望窗外天色,蹙緊了眉頭,喚:“如意。”
有綠衫女子自屏風後繞進來:“娘娘。”
“信兒怎麼還沒回來,你派人去學堂問一下。”
“是。”
過了一陣,突然門口傳來如意的一聲驚呼:“小殿下你這是怎麼了?”
女子立刻下了榻,疾步走出屏風外。
王武信恹恹站在門口,額上的鮮血流至眼角,有些可怖。
女子走到王武信面前硬生生頓住,冷冷問:“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王武信低頭向女子行禮,小聲答:“是孩兒自己不小心摔的。”
“本宮再給你一次回答的機會。”女子狹長的鳳眸射出一道懾人的光,那目光如有實質般壓迫沉重,王武信頭垂得更低,控制不住哆嗦起來:“是…是三弟他…”
“跪下。”
王武信屈膝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氣,将眼底的淚花用力憋了回去。
母後性格強勢,從不喜他流淚,身為皇子,身為男兒,流淚就是失了尊嚴和體面。
窦氏拿過案幾上鐵鑄的戒尺,走到王武信身後,高揚起手。
“啪”地一聲,少年渾身一顫,本就蒼白的雙頰冷汗涔涔,僅餘的一絲血色也褪去了。
旁側的如意面露不忍,偏過頭去。
王武信嗓音滞澀,艱難道:“孩兒不該欺騙母親。”
“啪”,又是一聲。
“孩兒…孩兒不該任三弟欺晦,丢了母親的臉面,丢了窦家的臉面。”
窦氏眼梢微紅,已帶上三分怒色:“本宮說過多少遍,你是我的孩子,是大夏皇後的嫡生子,那趙氏養馬家的出身,不過是憑一張臉得了陛下幾分青眼封了妃位。有整個窦家,有本宮給你撐着,你還這般畏畏縮縮軟弱可欺,本宮不求你與王瑞争,你連那養馬出身的賤種都争不過嗎?”
窦氏越說越氣:“你還要辜負多少次本宮的期望?罵也罵了,罰也罰了,怎的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她攥緊了戒尺,含着滔天怒氣,再次狠狠打在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