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裡外三層圍得雲商坊水洩不通。陸依山頭回被人這樣挑釁,玩味地一挑眉,未等葉觀瀾出言阻止,手腕倏沉,強按着打人的軍曹雙膝屈彎,磕地的刹那膝骨傳來了清晰可聞的碎裂聲。
其同伴見狀,皆面露觳觫,股栗而退。須臾又不知想到了什麼,腳下跟生釘似的定在那兒,顫抖着手去摸腰間佩刀。
就當此時,人群外起了一陣騷亂,不知是誰喊:“都讓讓,參議政事大人到了!”
圍觀的百姓自覺分出一條道,姜維帶着兩列差役一路小跑着趕來,見是陸依山,起初一怔,而後不假思索地就要行禮:“見過督——”
陸依山不動聲色地托住他肘側,輕聲提醒:“我如今是甘州督軍帳的三等守備,怎擔得起大人如此大禮?”
姜維如夢醒轉。他早已聽聞陸依山受訓被貶之事,卻對“勾連朝臣”的罪名将信将疑。
加之奏請朝廷徹查精鐵走私案的密折前腳剛送抵鎮都,陸依山後腳就被“貶”來了甘州,姜維隐約覺得此二者間必有關聯。
但陸依山不欲聲張的意味明顯,姜維聽話聽音,兩手交掖,掩飾掉了那個行禮的動作,轉身威嚴道:“竊盜軍糧者,依律杖責二十,罰軍役十五日以上。鬧市尋釁,緻人傷損,杖責三十,服苦役三月!來人,把人都給我帶回去!”
姜維處置完,回身看向陸依山,矜持而不失敬意地道:“守備大人,請吧。”
經過那軍曹身邊時,後者瞪大了一雙猩紅鼠目,話中猶能聽出一絲顫音:“你,你到底什麼人,有本事留下名來,等老子出來……”
姜維眉頭一擰,沒等發話,一直默不作聲的葉觀瀾突然俯首,貼在那軍曹耳邊,用不大,但剛好能讓附近幾人聽清楚的聲音,微笑着道:“他就是那個被扒了官袍攆出鎮都,天字第一号大混球的,陸、依、山呐。”
姜維嗆出了聲。
軍曹倒抽一口涼氣,赤紅暴臉刷一下褪去血色,驚得張大了嘴巴。姜維忙搶在他壞事前扯下汗巾堵住了他的嘴,心有餘悸地瞟了眼葉觀瀾。
卻見二公子旁若無人地直起身,一張過分出塵的臉,因為沒有表情反而顯得純然無害,讓人不由得想起光風和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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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高糧價,是陰謀的一環。”這是顯而易見的。
葉觀瀾說完,堂中寂了寂,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到他身上。
姜維做了三年城門令,俸祿少得可憐,一朝躍居朝廷二品大員,仍是不改節約本色。他的私宅從當地一位缙紳手裡盤下,堂屋聯着書房,卧室僅用一架屏風隔開,橫梁雕镂的花紋依稀還能分辨出些許富貴氣,奈何也已風光蒙塵,華景不複。
姜家書房兼具了會客與辦公兩用,地方小得邁不落腳。葉觀瀾偏還要選在距離陸依山最遠的那張椅子上坐定,仿佛那是什麼洪水猛獸一樣。
這能是私相授受的交情?姜維正自納罕,忽聽葉觀瀾曼聲問,“軍鎮落成,甘州八地想來怨聲不少吧?”
姜維一震,正色道:“二公子說的不錯。朝廷要在應昌建軍鎮,雖說糧草随撥,可這麼些年,劉猙夥同手底下官員盜賣軍糧成風,甘州及附近幾州府的軍儲倉老早就被搬空了。郡主的五萬綏雲軍一進駐,本就緊張的糧草更加捉襟見肘,軍士們有微詞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那都是私下議論,還不緻引起嘩變。”
“可是今夏這場大旱之後,雲商坊糧種價格突然暴漲。有傳言官府走投無路,想要開軍儲倉赈災。”葉觀瀾指尖劃過扇骨,微微蜷緊,“那麼這個時候,大人以為甘州軍的不滿,還隻是私下議論而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