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文武都被這個初出茅廬卻彪悍難當的三皇子深深震撼了,唯有先帝拊掌大笑,遵諾将那枚世所罕見的九目天珠賜給了他。
随即又用不大,但剛好能讓在場多數人聽見的音量,對左右說:“瞧瞧,人屠之子,逐利若斯,當真是本性難移。”
話中帶着不加掩飾的輕蔑,衆人看向劉猙的目光瞬時變了。
三皇子的母親,不僅出身低微,還是市井屠夫的女兒。
先帝一句“人屠之子”,将劉猙最難以啟齒的隐秘,赤條條扒開了放到台面上,供人肆意取樂。
到此,所有人都明确了一件事,就算三皇子将圍場裡的獵物羅掘一空,也決計與那個萬人之上的尊位無緣。
而九目天珠之于劉猙,不過一句話的功夫,就從無上榮耀變成了刻進骨子裡的屈辱。
“倘若我沒有記錯,漢王府幾年前報過一次盜案,失物的清單中就有這枚九目天珠。”葉憑風沉吟着說道。
葉觀瀾在夜風的陣陣拂吹下,逐漸恢複了鎮靜。他握着轉涼的茶盞,心中一陣思索。
九目天珠失而複得,無外兩種可能——
要麼是有人蓄意栽贓,此人殺害吳家子、做局構陷安陶,算計落空後,又借九目天珠嫁禍給漢王。
然而王府失竊早已過了明路,這樣似是而非的栽贓手段,并無太大的說服力。
那麼隻剩下一種可能,失盜不過一個幌子,劉猙就是修羅琴背後之人。
但葉觀瀾随即感到不解,漢王從昭淳帝即位第二年,即赴陝甘就藩,他跟方家可以說毫無瓜葛,又為何要處心積慮置安陶郡主于死地?
葉憑風自提到“漢王”這個名号,漆深的眸中便隐隐閃動着一絲異樣,但他沒說話,也沒有表露出來。
就在這時,檐下突然傳來“咕咚”一聲響,葉憑風高聲喝問“什麼人!”疾掠向前時拇指已抵上劍鞘。
“别别别動手,是我。”
陸向深一以貫之地保持了東廠人翻窗下藥挖牆腳的優良作風,葉憑風蹙額打量着這個有門不走另辟蹊徑的家夥,心說自己離家才幾年,觀瀾也不知打哪結識的這一幫怪人,回頭須得好好盤問。
陸向深撲打着膝上塵土,袖兜裡的花生點心嘩嘩作響。
玉桉抱怨:“有什麼話不能明天再說,大半夜的裝神弄鬼,你作死呢。”
陸向深撣灰的動作一頓,他擡起頭,正色說:“當年送那女子入宮之人,找到了。”
司禮監想要翻找七年前的彤史記檔,并非什麼難事。陸向深手執秉筆太監的牙牌,很快順藤摸瓜找到了當年為宮女驗身的嬷嬷。
東廠大牢不遜于錦衣衛的诏獄,外界對東廠番役折磨人的手段一向傳聞頗多。那嬷嬷才入監室,三魂便已去了七魄。待陸向深拿出當年宮女入冊的文書時,嬷嬷瞬間明白了,甚至沒等上刑架,就主動坦白了一切。
“買通内廷司,為那女子篡改年齡,并在驗身環節動手腳的人,都是漢王。”陸向深說,“嬷嬷交代,那女子的确生育過,聽她說話的口氣,漢王似乎拿住了她的什麼把柄,脅迫她為自己辦事。之後那女官進浣衣局,也是漢王的主意,因為隻有在那裡,宮女才能自由出入各個宮殿,而不緻引人注目。”
陸向深說着話,手裡剝花生的動作一刻不停。
“皇子被害後,嬷嬷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她是除了漢王外,唯一知道女官入宮内幕的人,她擔心漢王會殺自己滅口,于是偷偷藏起了女子的遺物,想給自己留個保障。”
“遺物呢?”葉觀瀾問。
陸向深扔了顆花生進嘴裡:“沒了。你們猜取走東西的人是誰?”
玉桉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趕緊說,别賣關子。”
陸向深“嘎嘣嘎嘣”嚼了幾下,把花生咽下去,聲漸冷:“那個人,就是貴妃娘娘身邊的乳母,芸斛。”
閑雲散盡,弓月新上,清輝拂照着一灣洛河水,仿佛要洞穿千尺之下的淤泥,讓蒙塵許久的真相在這一夜重現世人眼前。
逢恩殿的窗台下,孫寶珠也在舉頭望着同一爿月亮。
小腹忽然又是一陣墜痛,孫寶珠情不自禁彎下了身。
天階月色如霜如凍,散發着冰冷卻又莫名動人的光澤,蜿蜒腳下時,像極了一條誘人向前的不歸路。
她想起那晚,自己就是這樣鬼使神差地,踏進了無人值守的皇子寝宮。
“我看過當年的卷宗,”葉觀瀾手提竹扇,道,“有宮人指認,依稀在寝殿附近瞧見了孫嫔的身影。但因為看的不真,便也沒再追查下去。”
陸向深嗤笑一聲:“七年前調查此案的是錦衣衛,憑孫家跟聶岸的關系,究竟是看得不真,還是有意徇私,誰說得準?”
“當今太子不得聖心,朝中易儲之論從未斷絕。可随着方皇後再度有孕,而孫氏受寵多年仍無動靜,謀奪儲位的希望越發渺茫,孫家的确最有下手的動機。”葉觀瀾忖度着道。
“如此說來,是彼時還在嫔位的孫貴妃下手殺了小皇子,又推那女官出來頂罪。可也不對啊,”玉桉疑惑道,“漢王三年前就埋下了這顆棋子,難不成,他那個時候就知道孫氏會對皇子動手?”
“不,”葉憑風語出驚人,“就算沒有孫氏,劉猙打從一開始,也已對方家動了殺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