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踩着血塊，慢慢走出樹下的陰影，從身上滑落的血液在腳下淌了一地，它甩了甩頭，于是最後一點紅也被白色抛落。

那身純白的皮毛光滑而柔順，透明的末端仿佛融入殘陽的餘晖，當白虎垂下金色的獸瞳時，一種奇異的神聖感瞬間彌漫開來。

那個人類……

白虎的腳步頓了頓。

它轉動頭顱，燦金的獸瞳似能透過遙遠的距離，看見那個奇怪的人類。為什麼還沒離開？白虎陷入了困惑，難道他沒聽見剛才的聲音嗎？他獨自一個人，一點都不害怕、不恐懼嗎？

白虎看見了被點燃的火堆，看見了那個人類拿出背包裡的帳篷搭建臨時的休息點，看見他坐在火堆前，一邊吃着飯團一邊拿出本書觀看。

白虎悄無聲息站在角落的陰影，金色的獸瞳靜靜地看着人類悠閑的行為。突然，它的瞳孔猛然一縮，那是……！

白虎死死地盯着人類的手腕，那上面，纏着一條簡陋的獸牙手鍊，不，那不是手鍊，那是項鍊，上面有九顆獸牙！每一顆都代表了祝福……那是村裡的習俗，每個小孩子到了一定年齡後，每一年生辰都會有親近的長輩贈送一顆自己狩獵到的獵物的牙齒……第一顆是狼牙，他剛過五歲時，幸運狩獵到一頭狼的山下叔叔将最小的那顆狼牙仔細打磨再用狼筋穿過戴在他的脖子上。第二顆是蛇牙，美澤阿姨拿出她珍藏的蛇牙，戴在他身上的時候還反複叮囑要好好珍惜。第三顆是鼠牙，第四顆是……

過往的記憶呼嘯着淹沒空白的意識，他低頭，非人的軀體映入金色的獸瞳，他恍然想起，原來，我是人類啊……

3.

很多年前，這裡曾經是一個普通平凡的村落，村民們自給自足，過着平淡幸福的生活。他們善良而真誠，會收留被人遺棄到深山的嬰兒，給他名字，給他衣服，給他住處，給他食物，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将他養大。

但一夜之間，這些全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死了，隻留下這一片的殘壁斷垣。

這一切，都是因為妖魔襲擊，因為……名為中島敦的怪物！

——都是因為他！

他還能記得那一夜山下叔叔将他抱在懷裡的溫度，還能記得響在耳邊的慘叫，還能記得血液噴濺到臉上的熱度，那實在是太熱了，熱到他腦子沸騰，熱到他眼前隻能看見一片紅……等再有意識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怪物，熱鬧的山村已經變成了一片血肉橫飛的死寂廢墟。

白虎，不，中島敦……不！白虎情不自禁地後退，後退，再後退，退到光芒不及的陰暗角落，高大的軀體控制不住地發抖。在那個人類因為它所發出的動靜望過來時，白虎像是觸電一般，瞬間離開原地。

4.

由斷牆粗石組成的逼仄空間裡，粗重的呼吸聲漸漸平緩，然後漸至無聲。

白虎盤踞在黑暗中，眼神已經恢複了平靜。

它不再想那些無用的東西，轉而開始思考，怎麼從那個人類手裡拿回項鍊。

搶是不行的，騙更不可能……

光線漸漸推移，月至中天，白虎的思考也有了結果。

——總之，得神不知鬼不覺，在那個人類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把項鍊拿回來！

它走到人類的帳篷外，笨拙地用爪子扒拉開一條縫隙，用眼睛尋找項鍊可能會在的位置。人類睡在密實的睡袋裡，它看不見項鍊是不是還在他手腕上……正在白虎猶豫的時候，人類動了。它瞬間像是受驚的兔子閃電一般逃開。隻留下黑發的人類看着被拉開了拉鍊的帳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次又一次，失敗，失敗，還是失敗。

白虎在猶豫，在躊躇。仿佛眼前是無底的深淵，隻要前進一步，就會墜入再也不能回頭的境地。

于是白虎一直在猶豫，一直在躊躇。

于是，最後的最後，猶豫着的白虎跟随着那個人類，一頭栽進了人類的城市，

從此，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隻會猶豫的白虎，隻有名為中島敦的人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