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隻人偶。

一隻小小的，隻有成人的手臂高，用上好的材料精心打磨而成，傾注了制造者所有心血的人偶。

他有着一頭黑色蓬松的頭發，圓溜溜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可愛的嘴巴，毫無瑕疵的臉龐，精緻的手腳，看見的人都無不稱贊一聲——真是一隻漂亮的人偶啊。

人偶的主人驕傲又得意地向世人展示自己的作品，宣稱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偶，年邁滄桑的臉上是止不住的自豪，拒絕了所有人的求取——包括一位一時興起的大貴族。

“看看，不愧是最好的人偶，連貴族都想要，所以你們要感謝我，是我讓你們能看見這樣漂亮的人偶！”

“嘿，貴族又怎麼了？我手裡的可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偶！讓我就這樣賣出去？想得美！”

他這樣和認識的人說，一遍又一遍。

得意忘形的老人，顯然忘記了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于是，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是以大貴族漫不經心地接過仆人送上的人偶，贊了一聲确實漂亮，然後扔進他堆滿了寶物的寶庫裡為結束。

——但關于人偶的故事卻沒有就此結束。

那位得到了人偶的貴族有一位天生體弱的兒子，那是他唯一的繼承人，從出生起，就因為白化病而被禁锢在城堡裡，不能和同齡人一樣肆意揮灑自己的活力，周邊包圍的，就隻有誠恐誠惶又難以遮掩恐懼的仆人。

白色的頭發，血紅色的眼睛，奇怪的性格……詭異的流言在仆人間悄悄流傳，理所當然的，這些服侍少爺的仆人們越發恭敬和恐懼，沒人試圖了解那個孩子在想什麼，隻憑借着臆想而橫加判定然後自顧自忐忑懼怕。

無人陪伴，無人理解，于是那個叫做澀澤龍彥的孩子越發沉默。

完成父親安排下的學習任務後，空閑下來的時間，澀澤龍彥每天像是幽魂一樣在城堡裡遊蕩，像是在巡視自己的地盤，又像是在尋找能讓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在十歲的某一天，澀澤龍彥在城堡的某個寶庫角落裡找到了一個人偶——那是一個被仆人小心放在寶石鑲嵌的玻璃櫃裡的人偶。

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黑色蓬松的頭發垂在臉邊，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外界的所有，明明是石頭雕刻而出的眼睛卻像是寶石一樣瑰麗。

澀澤龍彥看着他，無端地想起在月色下枯萎的那朵玫瑰，那是花園裡唯一一朵枯萎的玫瑰，大半的身形被藏在其他玫瑰鮮豔美麗的花瓣下，隻露出了小小的一點死亡的顔色。

澀澤龍彥卻一眼就看見了那朵玫瑰。

他摘下那朵玫瑰，看着它的花瓣在自己摘下的那一瞬間飄零跌落，枝幹殘存的利刃刺入細嫩的皮膚，刺痛又麻癢，他卻緊緊抓着不放手，把玫瑰的殘肢帶回自己的房間，插入花瓶，就像是玫瑰還活着時那樣對待它。

現在，澀澤龍彥想要這隻人偶，想要這隻人偶獨屬于自己，待在自己的身邊，每天每天陪伴他。

禁锢的玻璃櫃被打開，白發的孩童抱着人偶，帶着心滿意足的笑容離開了死寂的寶庫。

小巧的人偶一動不動地待在孩童的懷裡，無神空洞的眼睛倒映不出任何事物的影子，乖巧得像是一隻純粹的死物。

——而人偶的故事，從此刻才真正開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偶逐漸有了自己的意識，懵懂的新生命無知無覺，在一片什麼都沒有的黑暗中也不覺得寂寞。

那純粹的黑暗給予他庇護，給予他養分，讓他成長，讓他成為真正的生命。

先是有聲音從外界傳來，那是孩童稚嫩的聲線，他在傾訴自己的煩惱，在諷刺那些愚昧的仆人，在暢想自己的追求。

然後有光線從外界落下，那是昏黃色的光，是少年精緻冷漠的臉龐，他專注地注視着人偶，眼神一日勝過一日的熾熱，眼底閃爍着讓人毛骨悚然的執着。

——于是，在獲得了行動能力的第一天，被一日一日盯着的人偶趁着少年不在的時候跑了。

這是一個純白冷漠的卧室，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床鋪，一眼看去，都是白色，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

但在純白色的床鋪上，卻有不一樣的色彩在燈光下閃耀，那是一隻躺在枕頭旁邊的人偶，身着點綴着寶石的華美衣物，穿着純黑的短靴，絕妙的手藝讓這些小巧的物件精緻絕倫，和人類的衣物一般無二，安安靜靜的人偶也錯覺似的活了過來。

不，不是錯覺。

人偶眨了眨眼睛，鸢色的眼睛反射着水晶燈的光暈，冰冷卻帶着不容錯失的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