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廢墟荒涼死寂,在歲月的腐蝕下,昔日繁華的城市隻剩下殘壁斷桓,倒塌崩散的建築物連綿一片,在黑暗中映出重重的陰影。
有隐約的歌聲從廢墟的深處傳出,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如果側耳傾聽,還能聽出那是舊時的劇場常常用來開場的舞曲。
太宰治曾經有幸在其徹底退出曆史的舞台之前,看見過一次開場表演——
精心雕琢的人偶穿着華美的裙裝,在萬衆矚目之下,在飄散的魔法火焰之中,被銀色的絲線捆束着手腳,似被神明所束縛的人類,微笑着,高傲着,掙紮着,身不由己地跳出一支支歡快的舞蹈。
坐在觀衆席的人類們高高在上地欣賞着人偶徒勞無功的掙紮,就像是神明欣賞人類毫無用處的反抗一樣——那真的是極為可笑的一幕。
如果當初的創作者看見自己為了反抗神明而創作的作品被這樣糟蹋,不知道會不會被氣得從地下跳出來?
“呵……”
一道微不可聞的笑在黑夜中飄散,隐沒于枝葉燃燒的熱鬧聲響中。
被稍微清理過的空地上,粗略搭起的火堆濺出幾點火星,橘紅的火光隐約照亮了周邊的黑暗。
朦胧的光線中,孤身一人的黑發青年披着鬥篷,曲腿靠坐在殘破的牆壁下歇息。
此時,似是感覺到了什麼,他睜開眼睛,眼簾輕擡,揚起一抹興味的笑。
嗚咽的冷風從破損的縫隙吹入,火焰搖曳,在青年的眼底映出紅豔的色澤,似血的光在他眼眸間流轉,攝人心魄,連他嘴角含着的一抹笑似也帶上了不同的意味。
“——”
那引起回憶的歌聲還在繼續若有若無地響着,似蒙着面紗的美人在誘惑着人掀開那一層薄薄的紗衣,看清下面掩蓋的所有真實。
太宰治坐起身,被繃帶纏繞的手臂撈起滑落的鬥篷,饒有興緻地看向右邊的方向。
今晚的月光不太明亮,所有的事物在黑夜的籠罩下不甚明晰,遠方的廢墟被掩藏在層層的黑暗裡——與它消散在歲月的曆史一起等待着人進去探尋。
“哦呀,是邀請嗎?”
他含笑低語,已然做下了決定,“讓人等待可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呢。”
呼——
又是一陣風從縫隙吹入,火堆還在熱鬧的燃燒,坐在火堆前的青年卻已經随着風消失不見。
少女在月光下跳舞。
金發的少女在月光下跳舞。
她穿着純白的裙裝,面容精緻而高傲,蔚藍色的眼眸是天空所賜的悠遠,一垂眸一回眸,是舊時歲月的繁華。
宏大的音樂奏響,她揚唇淺笑,蒼白纖長的手指拂過月色的浮塵,耀眼的長發像是流淌的黃金之河,在舞動中綻放美麗的金色之花。
時光在她身上轉瞬流逝,美麗的裙裝漸漸染上破敗的晦澀。
她舒展手臂,仰望着遙不可及的月空,高高躍起,灰白色的裙擺飛揚飄舞,像是飛向自由的鳥兒,在黑暗中墜入殘缺的廢墟。
有虛幻的舞者為她伴舞,有無形的觀衆為她歡呼,她跳躍着,旋轉着,舞動着,像是永不停歇的人偶,在寂靜的月色下,跳着一曲永遠不會結束的舞蹈。
——但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中斷了少女的演出。
“啪、啪、啪。”
不請自來的客人從陰影處走出,碎石在他腳底滾落,從高處蹦跳着落進空曠的舞台。
他輕輕鼓掌,像是每一個看見出色表演的客人,贊歎着舞蹈的精彩。
“真美。”
來人站在廢墟的頂端,惋惜的目光在荒涼而破敗的劇場一掃而過,在看向金發少女的時候,鸢色的眼眸裡是純然的欣賞與喜愛。
“請原諒語言貧乏的我形容不出我此刻的驚喜,絕望與希望,廢墟與新生……”他語帶贊歎,“美麗的小姐啊,感謝您讓我能欣賞到這樣完美的演出。”
“但,請允許我有一個情不自禁的請求。”
黑色的鬥篷揚起,青年從高處躍下,優雅地走到呆愣的少女身前,單膝跪下,牽起她的手,深情款款地發出誠懇的邀請,“請問,您能和我一起殉情嗎?”
似是被這出乎意料的發展驚到了,金發少女愣愣地看着他。
青年仰着頭,漂亮的眉眼深情而專注,鸢色的眼眸隻倒映着少女茫然無措的面容,世間萬物之中,隻注視着她,隻在意着她……
“你、你……!”
少女蒼白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她慌亂地錯開視線,想抽回手卻被青年用力抓着脫手不得,她咬着嘴唇,羞惱之下,她扭頭瞪着右邊的空氣,質問道,“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是您邀請我來的啊。”看見少女可愛的反應,太宰治臉上的笑意越深。
“我是一個迷途的旅人,一直在尋找我的歸宿,如今,在這時光遺棄之地,我終于找到了——”
明亮又熾熱的目光緊緊鎖住金發少女,他說,“我終于找到了,美麗的小姐啊,您是否能可憐一下您面前……”
“我是男的!”
少女,不,應該說是穿着女裝的少年漲紅着臉大喊,趁太宰治愣住的時機一把抽回手,然後像是避開瘟疫一樣飛速往後退。
暧昧的氣氛一瞬清空,破舊的舞台突然安靜了下來。
沒有人再說話,沒有人有動作。
靜得少年恍惚間以為方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幻覺,這裡還是隻有他一個活物……他攥緊胸口的絲帶,猶豫又警惕地望向安靜待在原地的人類。
現在要做什麼……?
就在他受不了這安靜,打算做些什麼的時候,還跪在地上的人類終于有了不一樣的反應。
“男、男的……?!”
青年像是受到了什麼重大打擊,他挺直的身體晃了晃,顫巍巍的,似被風一吹就能倒下去,“我向一個男人邀請殉情了?!!!”
仿佛要抓住什麼救命稻草,太宰治猛地擡起頭,目光炯炯地盯着少年,“你怎麼可能是男的!”
穿着漂亮的洋裝,身材纖細,面容精緻可愛,表情和動作都沒有一點男性化的特征,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男孩子呢!
“你是騙我的!你是女孩子對不對!”
“我是艾利斯不是愛麗絲!!!”
艾利斯能清楚地聽見自己某根弦斷裂的聲音,更能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鑽入他的耳膜,鑽入他的頭蓋骨,在他不存在的腦漿裡用力攪拌。
“愛麗絲,你應該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啊,究竟哪裡出錯了呢?”
——疑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