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風裹挾着初夏的氣息,校園裡的櫻花早已凋零。
Tennis同人社的第二批預售訂單終于告一段落,梨紗揉了揉酸痛的右手腕,這一個多月來在課業與畫稿間連軸轉的日子,幾乎榨幹了她所有的精力。
上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響起時,梨紗正趴在課桌上小憩。朦胧中聽見教室門口傳來熟悉的嗓音:“梨紗姐!”
她擡起頭,看見切原赤也抱着便當盒站在門口,海藻般的卷發烏黑發亮。
“今天一起吃午飯嗎?”少年晃了晃手中的便當盒,得意地眨眨眼,“今天有炸雞塊哦~”
梨紗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輕松的笑容。她已經很久沒有和小海帶這樣悠閑地共進午餐了。
中庭的香樟樹下,斑駁的光影透過樹葉間隙灑在長椅上。
梨紗打開便當盒,五個小巧的壽司卷整齊排列,旁邊還有三塊炸雞,點綴着一小撮翠綠的沙拉。
她的筷子懸在半空,鼻尖突然有些發酸。霓虹國的便當也太寒碜了。
“怎麼了?”切原赤也腮幫子鼓鼓的,嘴角還沾着飯粒。
他特意把最大塊的炸雞夾給了梨紗。
梨紗搖搖頭,“沒事。”
大快朵頤。
便當盒很快見了底。
梨紗盯着空蕩蕩的盒子,胃裡傳來誠實的抗議。
有一說一,她想吐槽日本的便當已久矣。
這實在是太小了吧?!
她想起上輩子早餐鋪子裡,熱騰騰的肉包子,豆漿油條,熱幹面,酸辣粉,胡辣湯,海帶豆腐面……更餓了。
“這到底夠誰吃的?”
梨紗舉起巴掌大的便當盒,對着陽光端詳:“鳥嗎?”
切原赤也正狼吞虎咽地扒着便當,聞言擡頭:“梨紗姐,你沒吃飽?”
梨紗歎氣:“還不如片場的盒飯,雖然賣相不咋樣,起碼量大管飽,偶爾還加雞腿。”
切原撓頭:“什麼片場啊?”
“額……”
梨紗剛要搪塞過去,頭頂突然傳來輕笑的聲音。
“噗哩~”
梨紗擡頭,看到仁王雅治懶洋洋地倚在櫻花樹的枝幹上,嘴裡叼着一根pocky,腦後銀色發尾垂下來,臉和皮膚白得發光。
梨紗微張着唇,渾身血液凝固一秒。
吓死寶寶了!
這世界的人頭發眼睛五顔六色就算了,怎麼還神出鬼沒的。
這白頭發和白皮膚,和吸血鬼有什麼區别?突然乍現地,簡直比恐怖屋裡的NPC還具恐怖效果。
“噗哩~梨紗醬,日本的便當和中國的盒飯可不太一樣哦~”
切原一臉茫然:“你們在說什麼?”
仁王從樹上輕盈躍下,落地時連一片樹葉都沒驚動。他湊近梨紗,呼吸幾乎拂過她的臉龐:“梨紗醬剛才說的‘片場’……是拍戲的地方吧?”
梨紗微笑而不失禮貌,不做回答。
切原眨巴眨眼,像是反應過來:“梨紗姐,你拍過戲?!”
“沒有。”
梨紗果斷否定,大腦飛速運轉。赤也單純好糊弄,但這個白毛狐狸,和幸村差不多段位,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不過……學校的文化祭話劇,我倒是參加過演出。”她補充說。
仁王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沒再追問。
他晃了晃手裡的pocky:“要嘗嘗嗎?中國進口的~”
梨紗:“……???”
仁王雅治懶洋洋地倚在長椅靠背上,銀色發尾用一根粉色皮筋束起,垂在肩頭。眉眼生的極好看,細長的狐狸眼,單眼皮,上眼睑耷着不全睜開,绀碧色瞳孔透着幾分狡黠——屬于那種乍看驚豔,細看更令人移不開視線的類型。
此刻,他就這麼直直的盯着她看,勾人的不行。梨紗故作鎮定,抽出一根他遞過來的餅幹棒。
“謝謝,味道不錯。”
“不覺得太甜嗎?”仁王歪頭,“梨紗醬應該更喜歡鹹辣口味吧?”
“我倒覺得剛剛好。”梨紗面不改色地又咬了一口,“不過,Pocky做成鹹口應該也不錯?比如麻辣小龍蝦味?”
兩人隔着餅幹棒對視幾秒,仁王突然輕嗤一聲:“噗哩~有趣。”
他直起身子,垂着眼皮打量她,“我聽搭檔說,松野同學還在學園祭上跳過極樂淨土?”
“嗯哼。”梨紗将最後一段Pocky含進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回答。
“說起來,和冰帝的友誼賽那天,在洗手間外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呢。”仁王眯起眼睛,像在盯着獵物。
“什麼?”梨紗眨了眨眼睛,沒明白他的意思。
他眼尾挑了挑,低懶的腔調:“比如衛生間外的那隻貓……”
聞言,梨紗瞳孔縮的很小。陽光突然變得十分刺眼。
原來,那天樹上晃過的白影,還有那聲貓叫,并不是所謂的“貓”,而是眼前的人——仁王雅治。
“那麼,回見了。”仁王直起身,離開前,他俯身在她耳邊說了句:“喜歡片場盒飯的梨紗醬~”
梨紗看着仁王漸行漸遠的背影,無意識地攥緊手,指節泛白。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她第一次聽到中文,字正腔圓的,還帶着點兒京腔。但這非但沒有勾起她的思鄉情,反而讓她渾身發寒,想吐。
那句帶着怪異腔的調侃,像劣質錄音帶的雜音。恍惚間,她又回到橫店影視城外,片場劣質塑料飯盒油膩膩的,三十八度的酷暑裡,盒飯裡的青椒肉絲泛着可疑的熒光。
片場的盒飯,她一點也不喜歡。
至少在成名前,她不喜歡。
掌心傳來隐隐的刺痛,梨紗低頭凝視。指甲深深嵌入柔軟的皮肉,留下幾道泛白的月牙形痕迹。
(果然……還是控制不住啊)
周遭的喧嚣褪去,耳邊隻剩下刺耳的聲音:
【女團出身?也配站在鏡頭前?看看人家林小姐。】
【獲過獎?這年頭誰還看這個。】
【這個角色已經定林小姐了,人家是電影學院的】
【不好意思,這個原本由你出演的角色發生了變故,現在由林小姐擔任。】
那位林小姐——影視巨頭家的千金。兩人曾搭過一部古裝戲,梨紗飾演出場不到十集的反派男二,而林小姐是投資方欽點的女主角,飾演郡主。
誰曾想,劇集播出後——
#郡主演技尴尬# 登上熱搜,而她飾演的反派卻意外走紅,片段被網友瘋傳。
“不過是個十八線小藝人,也配搶風頭?”殺青宴上,林小姐将紅酒潑在她戲服上。
在娛樂圈,不紅就是原罪。被林小姐遷怒後,噩夢接踵而至。
試鏡通過的角色在開拍前接連被撤;簽好的代言被單方面違約。
最諷刺的是,某綜藝制作人退還定金時說:“林小姐說了,不想在電視上看到你這張臉。”
最艱難的時候,她甚至差點繳不上醫院的催款單。
……
真是令人作嘔的回憶。
梨紗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色暗沉如夜。
胸口翻湧的郁氣,讓她不自覺地攥緊拳頭,想揍人。
“梨紗姐?”切原歪着頭湊近,“你臉色好白,不舒服吧?”
梨紗睫毛猛地一顫,意識回籠。
看到少年那雙清亮的翡翠色眼睛時,她緊握的手緩緩松開。
“沒事,隻是在想數學題。”她揚起一個完美的營業式微笑。
回到教室,梨紗粗暴地抽出素描本。
——就算仁王雅治聽到了乾和柳的對話,又能怎樣?
這個念頭在腦子裡反複回閃,像卡在鞋底的碎玻璃,越是刻意忽視就硌得越疼。
筆尖越壓越重,力道失控地宣洩在畫紙上,直到“啪”的一聲脆響,鉛筆斷裂,殘破的鉛芯滾落。
她死死攥住鉛筆,指節泛白。DNA、戶籍、記憶,每一樣都能證明她就是“松野梨紗”。就算他們知道她來自另一個世界,大概隻會面面相觑,冷靜地記下“疑似妄想症”吧?
所以,她沒有感到危險或恐懼的理由。在得知自己是轉生到這個世界後,放任網球部的人試探她,收集她的資料,她且當作是青少年的偵探遊戲,無傷大雅。
可胸口翻湧着的難以名狀的情緒,是什麼呢?
憤怒?不甘?還是……厭惡?
觀測者?
梨紗盯着斷掉的鉛芯冷笑。
這群臭屁的網球少年,打着“好奇”的幌子,觀察她,分析她,仿佛她是什麼待解的實驗樣本,實際上和前世那些舉着相機,窺探她生活的狗仔有什麼區别?
原來,這才是她憤怒的原因。
-
直到放學,梨紗胸口那股郁氣還是沒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