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是一顆藥丸。
會用藥丸打人的,這世上恐怕隻有那個人了。
他也來了嗎?
葉雪燭不禁四下張望了一番,卻沒尋到那人的蹤影。
葉雪燭也說不上失望,隻管将那粒藥丸小心地收入随身的荷包中,便又繼續忙着擦碑描碑,這一忙就忙到了日暮時分。
在恭恭敬敬對着最後一座墓碑磕完頭以後,葉雪燭跪在那裡久久沒有起身,不是不想起,是實在累得站不起來。
可想着若她不能在天黑前趕回去,楚宥他們必定要為她擔心,葉雪燭便強忍着腿疼,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來,挎上竹籃,戴上帷帽,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寒宵城北郊平日裡就人迹罕至,傍晚時分,又趕上天氣不好,路上空空蕩蕩,就隻有一個瘦削單薄的身影,沿着路邊緩緩前行。
一陣瑟瑟秋風吹過,吹起帷帽上的白紗。
白紗下的那張臉美得驚人,也蒼白的驚人。
疼,真是太疼了。
葉雪燭一邊咬着牙,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一邊想,這會兒要是能突然跳出一匹馬,馱她回去就好了。
沒有馬,驢子也成。
這念頭剛一冒出,恍惚間,葉雪燭仿佛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
“哒哒哒,哒哒哒……”
她原以為這是她累極痛極生出的幻覺,卻聞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且這蹄聲還透着股莫名的熟悉和親切。
葉雪燭連忙停下腳步,回身望去,隻見一通體烏黑,身形矯健的高頭駿馬,正撒了歡似的向她奔來。
小黑!真是她的小黑!
葉雪燭立刻大步迎上去,歡喜的已經顧不得疼,隻覺得小黑馬蹄濺起的塵土都是可愛的。
骊駒小黑是葉雪燭五歲那年,她阿爹葉天鈞送她的生辰賀禮。
那時小黑才剛滿六個月,還是個将将斷奶的小馬駒。
葉雪燭第一眼見小黑,就喜歡的不得了,湊上去就要摸一摸抱一抱。
剛離開母親,初到陌生之地的小黑,焦慮又恐懼,忙不疊地躲到了馬廄的門後,瞪着一雙圓溜溜,曜石般晶亮的眼珠,怯生生地看着葉雪燭。
葉雪燭也看着小黑,起先有些茫然,不明白這小家夥為何要躲着她,後來雙眼突然一亮,轉身一溜煙就跑沒了影。
因為跑得實在太快,葉天鈞夫妻甚至都沒來及問一句,小燭要去哪兒。
不過沒多久,跑得很快的小燭就又跑了回來,手上還多了一個紅彤彤的大蘋果。
葉雪燭等不及喘勻氣,就輕手輕腳地走到馬廄門前,将手裡的大蘋果遞給小黑,“吃了這顆蘋果,咱們就是好朋友了。”
這回小黑沒有躲開,卻也沒張口吃蘋果。
葉雪燭又将蘋果稍稍往前遞了遞,小黑還是不肯張嘴。
“是怕這蘋果不甜嗎?”葉雪燭疑惑道,“那我幫你嘗嘗?”
見小黑似乎沒什麼意見,葉雪燭就咬了一口蘋果來嘗。
“呀!這蘋果可真甜!不信你嘗嘗。”說着,便獻寶似的又将蘋果送到小黑口邊,瘋狂的用動作和眼神明示又暗示,請小黑務必要嘗嘗。
大約是看出這小不點兒對它沒有惡意,小黑終于張開嘴,十分拘謹地咬了一小口。
一口下去,整個小馬駒都驚呆了,這個也太好吃了!
于是,眨眼工夫,那好大一顆蘋果就被小黑啃光,連核都沒剩下。
吃完蘋果的小黑,小心翼翼地添了一下葉雪燭的手,以示友好。
誰知葉雪燭竟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葉天鈞夫妻都吓了一跳,連忙上前查看。
要知道,他們這寶貝心肝打小就不愛哭,還在襁褓裡的時候,餓了渴了也從來都不哭鬧,隻會哼哼唧唧。
見這孩子突然大哭起來,葉天鈞夫妻被結結實實吓住了,趕緊詢問緣由。
葉雪燭揚起被淚濕的小臉,一邊抹淚,一邊哽咽道:“小黑它……它太可人疼了,我太喜歡它了!”
她是高興哭的。
于是,葉雪燭潦草間對那匹小黑馬的稱呼,從此就成了小黑馬的名字。
小黑。
不太講究,但夠樸實,喊起來也夠親切。
小黑繞着葉雪燭歡實地轉了好幾圈,才在葉雪燭跟前停下,垂下腦袋向葉雪燭讨摸。
葉雪燭與小黑玩鬧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寒時呢?”
小黑不會說話,卻會用動作來回應葉雪燭,它先朝回城的方向揚了揚蹄,又一甩腦袋示意葉雪燭爬到它背上,意思很明顯,是要送葉雪燭回城。
明白小黑意思的葉雪燭卻沒急着上馬,她先是四下張望了一番,又猶豫了片刻,才從籃子裡取出一顆蘋果。
這是祝嵘為她準備的,除了蘋果以外,籃子裡還有水和糕點,可惜她都沒得閑吃,也幸好沒吃。
葉雪燭将那顆蘋果喂給小黑後,又從籃中取出一顆蘋果。
這顆蘋果她沒再喂給小黑,而是用手帕兜起,挂在了路旁的一棵樹上。
之後便翻身上馬,策馬而去。
待一人一馬走遠以後,身穿白衣的顧寒時,才從不遠處的一棵樹後走出來,走到那顆挂着蘋果的樹前。
他解下挂在樹上的蘋果和手帕,望着手帕一角繡的那朵配色繁雜,說不清究竟是什麼顔色的紫,陽花,耿直的給出了二字評價,“真醜。”
接着他又嘗了一口蘋果。
在微微一愣之後,誠實道:“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