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好個刁民。”陀阇迦壓根沒想到一個平民女子居然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勃然大怒,“佛教乃樓蘭國之根本,膽敢如此胡言亂語污蔑佛祖,你活得不耐煩了吧?” “國王要怪罪于草民?”麥娜麗面對國王發怒,非但不害怕,還更加口吐狂言:“污蔑佛祖是天香長公主先說的,全國上下人盡皆知,國王要怪罪于草民,也應該連她一起。”
“你!”陀阇迦伸手指着刁民,氣得面紅耳赤,想罵卻不知道該罵什麼好,嘴唇劇烈發抖,“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好哇,你這個壞東西,居然自作主張背叛佛家皈依邪教,”顔面盡失的薩烏黛使勁捶打長女還邊哭邊罵:“還敢污蔑佛祖頂撞國王!老娘怎麼養出了你這麼一個數典忘祖,背信棄義的壞種?”“你能安然存活至今全靠佛祖大發慈悲庇佑,你都忘了嗎?都忘了嗎?”
“哼。不可理喻。”站在旁邊的身形高大,濃眉大眼滿臉絡腮胡子的阿單眼見自家長女變成這樣,也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氣鼓鼓地哼一聲雙手背後,同時把臉扭到一邊連看也不願意多看。
“呵呵。你還真相信世上有佛祖庇佑這回事?”麥娜麗不為所動,嘲笑母親說:“這麼多年來,當匈奴人和漢人如何欺壓樓蘭人,殘害樓蘭人,屠殺樓蘭人的時候,佛祖的慈悲又在哪裡?”
“生死自有天命,”薩烏黛哭罵道:“與佛祖的慈悲并非一回事!你真是被邪魔附體了!!”“那聽你的意思,”伊斯哈格指責表妹說:“佛祖不會庇佑你,阿胡拉·馬茲達就會庇佑你?”麥娜麗的嘴角微微往上翹起,意味深長道:“至少我能夠尋找到生命的意義,體會到生命的真谛。”
“國王。”若有所思的古裡甲勸說滿臉愠怒的樓蘭王陀阇迦:“樓蘭人崇尚宗教自由,姑娘一心要向拜火教,再強求也無用,還是讓她去吧。”陀阇迦沉默片刻,再問麥娜麗:“天香長公主還說了什麼。”麥娜麗的回答再次出乎衆人意料:“女人不是天生卑賤的種。男人能夠享有的一切,女人也應該能夠享有。”
“荒唐!荒唐。”得知黎帕那自作主張在宮外傳教引得數百樓蘭人背離佛教的事,老婦人大發雷霆,當即命人把希瑪妮傳進宮。希瑪妮見到老婦人尚未來得及發話,老婦人氣得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沖着希瑪妮就是劈頭蓋臉地臭罵:“妖言惑衆煽動人心,她此舉分明要動搖我國之根本,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希瑪妮深知太後發怒,連大氣也不敢出隻能低頭領受其斥責。“堂堂樓蘭國的公主拒絕正視自己,非但不以吐火羅血統為尊,反以粟特人自居,本後默許了;挖空心思,裝神弄鬼和匈奴夫人鬥氣,本後也默許了,默許默許,她做過什麼見不得光的醜事,本後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默許,究竟還想要本後怎麼樣?”“想把整個樓蘭都翻過來嗎?”
“太後請息怒。”希瑪妮低眉順眼地說:“黎帕那年歲尚輕,很多事情她考慮不到,我一定想法子找她談談。”
“哼。你找她談?”老婦人冷笑道:“你以為你這個半親的姨母勸得服她?打從她抗拒宮廷禮節開始,本後就知道她的秉性非同一般,粟特人把她教得好啊,偏激執拗,專行獨斷,特立獨行,造孽噢~~~造孽!”
那你既然知道她難以勸服,傳我這個半親的姨母進宮做什麼?希瑪妮心裡不痛快,嘴上依然努力勸老婦人息怒:“無論如何,鬧成今日這般田地,我這個姨母終究責無旁貸。”
“你去找她,本後得去找國王!”老婦人不依不撓,“本後就要看看,他縱容他這個寶貝女兒到底要縱容到什麼時候!” “太後,尊貴的太後,你要為我做主啊!”希瑪妮聽見門廊外傳來熟悉的聲音,轉過身撞見密友施瑞娅哭哭啼啼地跑進來,跪在地上懇求老婦人。“你這是怎麼了。”老婦人驚詫地問。
“帕麗丹那個該死的東西,聽信天香長公主的蠱惑好像鬼邪附體,整日撒潑打野,”施瑞娅哭哭啼啼道:“非要和自家兄弟平分家産還口吐狂言讓她父親劃出一半采邑交由她來管理!”黎帕那,看你做的好事!希瑪妮驚在原地。施瑞娅是伊爾法尼親王的正妻,生有一子一女,長子已經成年,次女帕麗丹年方十六。
“難道連樓蘭的王女也加入拜火教嗎?”老婦人越來越發覺事态的嚴重性,“天香長公主蠱惑她入教,還蠱惑她去和兄弟争家産?” “太後你有所不知啊,這粟特人的文化,”施瑞娅告狀說:“崇尚男女地位平等,女人非常有話語權和決策權。”
呵呵,看這事态估計不是單純背離佛祖那麼簡單了。老婦人意味深長地看了愣在旁邊的希瑪妮一眼,對施瑞娅說:“天香長公主是國王之女,她捅的婁子,本後也問問那個當父王的意思才能做定奪。”“走吧。去找國王。”
“嗚嗚嗚,國王,你要替我做主啊!”陀阇迦得到消息草草打發了阿單一家子回去,然後來到寝宮坐在地台上聽施瑞娅哭訴。
“國王你都聽見了。”坐在對面的老婦人沖着沉默不語的陀阇迦旁敲側擊,“男人是主宰世界的主心骨,千古不變的真理!可你的寶貝女兒倒好,教唆吐火羅人背離佛祖還教唆女人少廉寡恥,去與男權抗衡……簡直荒謬至極!再這麼鬧下去你如何面對王室列祖列宗?”
陀阇迦沉默不語,隻覺得匪夷所思。他本身對粟特人的文化不是很了解,提及粟特人崇尚男女平等的觀念,自然回想起隐居在巴塞木家那段時日——妮妲是個言行潑辣的女人,在家裡确實很有話語權。當時他并未在意,男主外女主内,男人經常外出經商嘛,家裡肯定需要一個女人作決策管理内務。
現在回想起來,陀阇迦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麼關鍵問題:是否每一家每一戶的粟特女人都這樣?妮妲不但潑辣還有主見,經常因為意見不和大吵大鬧,爾時某些事情甚至沒和巴塞木商量過就擅自自作主張?
“本王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陀阇迦深深吸一口氣,讓侍衛去童格羅迦親王宮邸召傳尉屠耆進宮:“你就說本王有話要問他。”“為什麼是尉屠耆?國王不應該傳天香長公主過來問話嗎?”施瑞娅驚詫地問。陀阇迦說天香長公主應該找,但本王現在隻想找尉屠耆過來問話。
相思是一種美麗的孤獨,也隻有在相思的時候孤獨才顯得如此美麗。尉屠耆獨自坐在書房裡,低頭神情專注地描繪精細的細密畫:熙熙攘攘的街道旁有一座三層高的房屋,騎在駿馬背上的少年仰頭與站在露台上的少女脈脈相望。雖然畫筆隻是一小撮毛發但他依然能夠把人物神态描繪得細膩,就連人物衣服上的每一朵花,花瓣不同顔色都很精細的描繪出來。畫作在整張羊皮紙上,幾乎沒有留下一片空白。可以看出其在每一細節的色調處理都是像粟特人創作時那般經過深思熟慮。
細密畫采用礦物質顔料繪制,甚至把珍珠藍寶石磨成粉當顔料,尉屠耆自制顔料時通常喜歡支開女官親自動手。穆茜爾也知道王子畫畫時不喜打擾,所以路過卧房都是輕手輕腳生怕惹惱了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