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見他這般,跟着凝神聽了一番,可除了鼎沸的人聲,并未聽見旁的聲音。
“哪兒來的聲音,你約莫聽錯了罷?”
顧連舟卻擡手指着前頭的空地,執拗道:“就在那兒,有好些人在叫我的名字。”
嘿,這癡兒的症狀竟是越來越重了?
“許是那七道妖氣頭一回見着這麼多的人,在你體内按捺不住了罷。”她拍了拍顧連舟的肩頭,安慰道:“無礙,有那張符在,它們掀不起什麼波瀾。”
顧連舟卻覺得那聲愈發響亮,稚嫩清脆,像是從幽深的古井中傳來,帶着一絲空靈的回響——
“顧連舟。”
“嘻嘻,他好像聽見了。”
“快躲起來,别讓他看見。”
又來了。
一聲聲,一陣陣,恍若貼着耳邊低語,下一瞬卻又倏地飄遠。
好似不将他折磨瘋不罷休似的。
思緒紛亂間,忽覺額角一陣刺痛,如針紮般,叫他痛苦地閉上了眼。
顧連舟眉頭緊皺,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卻覺痛意如千斤重錘在腦中敲擊,震得他眼前一陣發黑。
天旋地轉間,師兄的聲音在耳邊愈發微弱。
“師弟,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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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又睡着了?”
“你傻呀,顧兄這是昏過去了。”
“那,那要請郎中麼?”
“你睜眼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誰呢?”
“柳行川,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若是不行,那南城中九成的郎中都不行。”
“那剩下的一成呢?”
“……”
隻覺身體恍若失去了重量,好似漂浮在柔軟的雲端。
俄爾,腳下踏空,極強的失重感襲來,直到後背抵上一層堅硬的木闆。
耳邊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輕歎。
“顧連舟,醒醒。”
一道清流湧入眉心,床上的男人轉了轉眼珠,蓦地掀開眼皮。
隻見昏黃的燭光中,師兄坐在床沿,面色嚴肅地盯着自己。
宋三見他醒來,并未松口氣,握住他的手腕将其塞進被子裡,正色道:“師叔先前設下的封印已被完全沖開,你如今所見、所聞,皆不是幻覺。”
顧連舟緩緩眨了眨眼,聲音幹啞晦澀,“是那七道妖氣的原因?”
宋三點頭,“是。”
她收起手邊的瓶瓶罐罐,開門見山道:“同我講講,你先前在進城時都聽到了什麼?”
顧連舟深吸了一口氣,撐着床闆坐起身來,向後倚去,将先前所聞一五一十地告知,隻見師兄眉頭愈發緊蹙,同自己道:“眼下還不能确定那妖物有何意圖,我們暫時不能輕舉妄動。”
顧連舟點頭。
宋三扭頭看了眼門口,“商隊當家的關照,容我們幾人住在這客棧之中,倒是方便了我們行事,這樣,你這些時日不要離開客棧,聶師叔一事由我來打聽便好。”
“不可。”顧連舟想也不想出言拒絕,“我既到了南城,哪有閉門不出的道理,何況那是我的師父,我自然是要親自去見他的。”
“那也不必急于一時。”宋三勸道:“你如今的狀态不穩定,保不準在外出的時候陷入昏迷,若是身邊沒有人照看,怕是會有生命危險。”
想到自己這一路走來,給師兄添了許多的麻煩,顧連舟慚愧地垂下頭去,“那,那就沒有别的辦法了麼?”
宋三輕嗤了聲,似是被氣笑了,“辦法,有啊。”
她盯着床上的男人,眼中映着點點燭光,叫人看了心中無端緊張起來。
隻聽她慢條斯理道:“若是将你身上的妖氣一道道除去,那妖邪自然不會出來作祟,你便可像常人一般行走世間,隻是,你耗得起麼?顧大少爺莫不是忘了,我與你之間的約定。”
聞言,顧連舟陡然睜大了眼睛。
“先前曾答應護送你到南城,把你全須全尾地送到師叔跟前,如今已然完成了一半。”宋三提醒他道:“顧大少爺莫要忘了,這不過是一筆交易罷了。”
顧連舟怔怔地看着師兄,末了,苦澀地搖了搖頭,“沒忘。”
師兄對他已是仁至義盡,他哪裡還敢有旁的奢望。
“那便好。”
宋三站起身,忽覺屋子裡憋悶,連帶着呼吸也不暢起來。
她走向門口,拉開房門。
走廊上的燭光透過紅皮紙燈籠斜斜地灑在走廊上,将木質的地闆染成溫暖的金紅色。
宋三垂眸,半張臉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出绮麗的色彩,把在門沿上的手緩緩收緊。
“師弟。”她側過頭去,目光落在半空中,“好好歇息。”
房門“當啷”合上,掀起的冷風拂過桌案上的燭火,不過須臾,屋裡便恢複成一片死寂。
顧連舟輕歎了聲,伸手去攏略顯淩亂的枕席,指尖撫過被褥,冷不丁觸到一處突兀的隆起,面上空了一瞬。
師兄将東西落這兒了?
他掀起被子一角,露出底下的東西——一隻做工極其敷衍的錢袋子。
葛布材質,觸手粗糙,針腳更是随意之極。
一看便知是宋三的手筆。
入手卻有些分量。
碎銀撞在銅闆之上,發出“沙沙”的響動。
想起先前師兄的囑咐,顧連舟心底驟然塌陷了一角,酸澀之感湧上鼻端。
到底是他拖累了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