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白玉雕刻的小物件靜靜躺在男人的掌心,同它的主人一般,一對招子直直地盯着她。
“師兄不喜歡麼?”顧連舟道。
宋三酷愛金銀,他便想着玉石應當也是如此,怎的眼下師兄卻是這般反應。
莫不是師兄不愛麒麟?
下一瞬,卻覺掌心有風刮過,再低頭,玉麒麟已不見了蹤影。
宋三将玉疙瘩塞進錦囊,揣進懷中,雙手交疊墊在腦後,向後倚去,面上又換成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喜歡。”
她斜眼睨着顧連舟,勾唇笑道:“麒麟與我倒是有些淵源,師弟有心了。”
見師兄笑了,顧連舟便跟着笑道:“師兄喜歡便好。”
眼看着暮色四合,最後一縷夕陽被林野吞噬殆盡,商隊前端忽有人高聲喊道:“停——”
俞七聞聲而出,頂着一頭淩亂的枯黃幹草,扒着幹草堆站起身來,“是要休息了麼?”
車夫牽着缰繩将驢拉停,回身吆喝道:“你們幾個,下來幫忙。”
宋三放下高高翹起的二郎腿,撣去周身草屑,撐地站起身,“來了。”
她先前與商隊交涉時曾允諾,願意出些苦力來換取車費,當家的也曾發話,若是表現得賣力,也可分些吃食給他們。
顧連舟亦跟着下了闆車,追随着師兄的腳步,往一旁走去。
下了車,眼前的視野瞬間開闊起來,先前未曾察覺到的,其商行規模之宏大,車馬侍從之多,一眼竟看不到底。
他快步往前行了兩步,來到師兄跟前,小聲道:“師兄,這個萬興商行什麼來頭?”
宋三行至一輛裝載幄帳的馬車前,利索地解開捆縛其上的麻繩,抽出一節帳構遞給顧連舟,頭也不回道:“聽說是個皇家禦用的商行,此行是為了給南城王府的老太君賀壽。”
那老太君已然八十歲的高齡,南城王對此很是看重,托人從番邦采購了不少稀奇玩意,再命萬興商行一路看護,直待在母親壽辰前送到。
聞言,顧連舟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頭走過的一隊帶刀侍從,心中約莫有了數。
眼看着年關将至,山裡頭的‘響馬’恐怕早早便等着冤大頭路過,以此來撈油水。
商隊帶這麼多人看護,應當是為了防山匪。
如此解了惑,他抱着一捆帳構,往一旁的平地走去。
幾人樂得做些苦力,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在林中空地上打上樁,搭出了個四角攢尖方形幄帳。
這幄帳自然不是給他們四人準備的。
宋三轉過身,看着向這邊走來的一行人,拉着顧連舟的袖子,往後退讓。
顧連舟當即意會,垂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心。
宋三垂眸,有限的視野範圍内,一雙繡工精緻的繡鞋在她面前停下,女子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你就是宋術士罷,聽說你替我父親寫了道平安符?”
倒是沒想到有人會沖着她來,宋三詫異地擡起頭,與身前少女的目光撞到一處。
隻見野風拂過少女發尾的翠綠絲帶,曳出一道俏色。
一雙水盈盈的眸子宛若盛滿碧波,直白地看過來,俄而,眉眼彎彎,嘴角揚起,“想不到宋術士這般年輕,我還以為是個老頭子呢。”
幄帳前已有人生起火堆,宋三迎着光亮眯了眯眼,擡起手臂,沖對方行了一揖,道:“姑娘說笑了,喚我宋三便成。”
姑娘擡袖掩唇,笑意自眼中溢出,“聲音也好聽。”
這話說得倒是古怪。
宋三眉梢微揚,垂下手來,不解道:“姑娘何意?”
“看上你了呗。”一道粗聲粗氣的嗓音自姑娘身後響起。
聞言,顧連舟飛快擡起頭,目光越過那姑娘,方看見一身形彪悍的大漢沖師兄笑得不懷好意,“小白臉,叫我們大小姐看上是你走了大運,還不偷着樂?”
垂于身側的雙掌緩緩攥緊。
這人好生粗魯,竟敢對他的師兄出言不遜。
“嚯——”在一邊豎起耳朵聽牆角的俞七忍不住驚歎出聲。
好直白的姑娘!
想他與世隔絕的這些時日,外頭竟發生了此種翻天覆地的變化?怎的民風變得這般開放?
他擡手掩目,透過手指縫隙打量這膽大的姑娘,隻見她面若銀盤,眼似葡萄,唇紅齒白,生得十分俏麗。
這般女子,竟看上了宋三那小子?
如此想着,他移開視線,又将宋三上下看了一通,卻見他的宋兄穿着一身破爛的棉袍,蓬亂的頭發間還夾雜着三兩根枯黃的幹草。
通身的窮酸氣。
若不是那挺得比竹竿還筆直的腰身,倒還當真有幾分流民的氣質。
究竟是哪兒入這姑娘青眼了?
胡亂思索着,忽覺腰間遭了一捶,他“哎喲”一聲,險些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