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連舟随着她的牽引,挪騰着腳步進了屋裡,聲音雖輕,卻透着股頹意,“你何苦那般自證?”
門闩落下,宋三回身看向這位不大高興的少爺,歪了歪腦袋,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哪般?”
吃糖丸啊?
“俞七本就對我放心不下,我方才若不在他面前吃下化屍丸,又怎能取得他的信任?”宋三伸手在顧大少爺的肩上懸定,将落未落,俄而,“噗嗤”一笑,“我吃糖丸你委屈什麼?”
五指落下,輕拍了拍。
“好啦好啦,再有下回,我便給你吃。”她笑得不懷好意,“别人想吃還沒有呢,宋三牌化屍丸,獨此一家。”
這人……
顧連舟隻覺心頭遭人撓了一把,一股火辣辣的痛感在他摸不着、觸不到的地方作祟。
他今夜,許是叫師兄大膽的舉動吓到了。
亦或是,像擔憂師父的病體一般,憂心師兄胡亂吃藥的不明後果。
他的師兄,行事無拘,與他以往所見的人都不一樣,叫他捉摸不清。
這讓他很不安。
-
日出東方,光芒萬丈。
宋三在俞七凄慘的嚎叫聲中悠悠睜開雙眼,慢慢掀開被子,趿拉着鞋子走向門邊,卸下門闩,拿着牙杯往外走去。
俞老七的哀嚎聲不絕于耳:“柳——岱!柳行川!你可不能挾私報複,我平日裡待你可不薄啊——”
“柳大老爺,老爺你下手輕點,小的知錯了,錯了錯了……”
宋三掀眼看去,便見俞七光着半邊胳膊坐在柳岱身前,面目猙獰地扭頭怒嚎。
像隻被掐住後脖頸的野犬。
少年塊壘分明的肌肉緊繃,青色微鼓的經絡浮在白皙的皮膚上分外紮眼。
裸露的正是慣用的右臂,想來是昨夜砍妖人時用力過度,扭着關節了,此時正接受柳岱的治療。
宋三咬着柳枝,收回目光。
“别發出上不得台面的聲音,我若是不用些氣力,又如何将藥物發揮出最大的效用?”柳岱下手狠戾,直将俞七搓得苦叫連連。
“你給我用的是什麼藥?怎麼這麼辣,啊啊啊——”俞七扭頭看向藥臼中的猩紅之色,嘴角微抽,“這什麼呀?柳行川你别給我亂來啊。”
柳岱沒好氣地在這厮背上拍了一掌,道:“活血化瘀的藥物,辣點算什麼,給我忍着。”
似是想起了什麼,他又道:“這可是水蓼,稀罕藥材,你小子今日有福氣,受了我的水蓼就偷着樂罷!”
“水蓼,那不就是味調味品?”俞七如遭雷劈,“柳行川,你拿我當盤菜呐?”
宋三“噗”地吐掉嘴裡的水,笑得顫抖着彎下腰去。
再擡眼,身前多了雙黑金布靴。
顧連舟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跟前,見她笑得歡暢,亦跟着笑起來,“俞小兄弟和柳醫師的感情當真要好,大清早的便鬧出了十餘人的氣勢。”
話音落下,忽聽柳岱痛心疾首道:“你可知在這個破村子裡,一顆水蓼價值幾何?”
俞七也不知痛的還是嫌棄的,險将白眼翻上天:“咱們吃的喝的哪個不是自産自銷?花過你柳岱一枚銅錢了麼?”
柳岱沒好氣道:“我當初若不是為了摘一顆水蓼,何至于摔進河水中,又怎會在水裡撿到你這孽障,你有今日可全托這顆水蓼的福氣。”
“哈,這水蓼說是你的再生父母亦不為過,快,好孩子,叫聲爹來聽聽。”
宋三與顧連舟齊齊蹲在院中的大樹底下,看着眼前的雞飛狗跳,隻恨手裡沒有一把瓜子。
外頭的戲台上尚且沒有這兒精彩。
倒是熱鬧了他們的眼睛。
宋三“咦”了聲,扭身看向顧連舟,問道:“柳醫師方才說了什麼?”
顧連舟眨了眨眼睛,不确定道:“讓俞小兄弟叫……爹?”
“不是這句。”宋三豎起兩根指頭,掐着下巴摩挲,俄而,被人打通關竅一般,緩緩睜大雙眼。
她将大腿拍得作響,“柳醫師竟也曾落水過,顧連舟,你說,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
宋三擡眼看向不遠處打鬧的兩人,心跳激昂,快得不可思議,“你與我、俞七與柳岱,我們四人掉入的有沒有可能是同一條河?”
“而那條河,很有可能就是導緻我們進入歡喜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