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難道是……

衆人望去，隻見一個身姿曼妙的人手抱琵琶立在月洞門邊，通身素白不染雜色，偏生讓人瞧出千百種銀——鬓間斜插的碎玉钗是昆侖雪峰尖的冷銀，裙擺層疊的暗紋是太湖水底的波紋銀。

最絕是那截束腰，竟用南海鲛人織就的冰蠶絲絞着做細的玄鐵鍊，随步搖蕩時铮铮作響，生生将前頭身着紅紗的夢青瑤旋出的香塵劈成兩半。

滿堂紅绡暖香忽地結了霜。

“叮——”腕間九轉素銀鈴無風自動。

滿樓酒客這才發覺，原是她轉身時飄帶掃過金猊香爐，三千青絲與冷煙同升的刹那，整座花廳的燭火都黯了三寸。

“快看那鞋尖！”

不知誰出聲喊破死寂——她分明踩着寸厚波斯毯，每步卻綻開冰裂紋，恍若月宮仙娥嫌雲路太軟，非要學凡人踏碎滿地光影。

“酌月樓吟月，拜見承九霄霜雪而生的龍血鳳髓。”

嗓音甜美悠遠，仿若置身雪山曠野之上，被一隻白狐精靈吻了耳朵。

隻聽“咔嚓”的一聲，四皇子不經意間用力的雙指捏碎了案上青瓷酒杯。

同樣在高座上内心被震撼了一下的，還有太子璟宸。

他下意識朝身邊空蕩蕩的位置看去……又回看吟月……她今日來太子府做什麼？或者說，和太子妃要合謀做什麼？

衆人忽然反應過來一般低呼：“竟然是吟月！”

“去酌月樓都難見一面的吟月，今日竟來了太子府！”

“那清冷的氣質，一看就非俗物啊！”

夢青瑤見大家的反應，臉色已經越來越暗，但依舊強笑着道：“雙人共舞，怕是此地不夠吟月姑娘展示的，吟月姑娘若是不嫌棄，用琵琶為我演奏可好？”

衆人齊刷刷看向夢青瑤。

誰不知吟月姑娘最拿手的便是琵琶舞。

一邊用琵琶彈奏，一邊起舞，琵琶奏樂和舞姿的雙疊加，再加上吟月原本就清冷的氣質，簡直如月上嫦娥下凡起舞一般，是一場耳目盛宴。

如今夢青瑤想讓吟月為她伴奏，豈不是夢青瑤為主，吟月為輔了？

好一招喧賓奪主！

但在衆人面前争論從來不是吟月偏好的伎倆，便在椅子上坐下，眉眼含笑道：“既然夢青瑤姑娘如此盛意，怕也是不好推辭。”

吟月纖纖玉指撫上琴弦，清泠泠一聲響後，夢青瑤霍然起身，紅色襦裙旋開如烈焰。

琴聲緩緩而入，初聽并無特别。

璟宸垂眸看着酒杯，幾欲起身去尋。

正在此時，琴音陡然上升，旁邊九枝連珠燈的火苗齊齊一顫。

旋即聲音一轉，第七弦忽地迸出鶴唳之音，驚得檐角銅鈴簌簌作響。

那琴聲不似尋常閨秀的婉轉，倒似藥師谷斷崖下的松濤，裹挾着淬過百毒的銀針，根根釘入聽者骨髓。

現場已經無人再看柳如煙跳舞，目光紛紛投向吟月指尖。

那種從幾根琴弦之中破空發出的聲音，竟帶着震撼人心的力量，連原本自顧自跳舞的夢青瑤也步伐淩亂。

她左手吟猱似鶴舞寒潭，右手撥弦如鷹擊長空。

指腹按弦的力道之精到，每聲泛音都精準叩在四皇子舊傷處，引得四皇子舊傷隐痛，神思卻被吟月的琴音牢牢牽扯住……

最後一個泛音消散時，鎏金磚縫間竟滲出細密水珠——原是琴聲震池邊貔貅石雕，暗渠水流上湧。

琴音消散時，衆人都尚未回過神來，夢青瑤竟傻愣愣地站在那兒，看着吟月撫琴。

“啪-啪-”璟宸放下手中酒杯，伸手鼓掌。

衆人這才回過神來，伸手鼓掌。

老四璟昴恍然明白，自己才是笑話。

原來在頂級高超的技藝面前，任何成見都是俗物！

三公主回過神來，瞟了一眼夢青瑤，又朝着邊上二公主嗤笑一聲：“有一個詞怎麼說來着？哦對了，相形見绌。”

夢青瑤羞紅了臉，朝着四皇子的方向走去，憤憤坐下。

明崑雙目都亮起了星星，他沒想到小嫂嫂請來的人竟然是吟月姑娘，而吟月姑娘的演奏竟是如此深入人心。

吟月起身，向在場衆人福了一禮：“獻醜了。”

然後款款走向西廂房。

璟宸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起身離席……

柯伊見璟宸離席，頓感事情不簡單，将手中葡萄塞進嘴裡之後，朝着璟宸的方向走去。

璟宸腳步甚快，隻一小會兒，便停在了西廂房臨時換衣見門口。

衆人見是太子前來，便都跪下：“見過太子殿下。”

“都退下！”

璟宸猛的一推房門。

房間内的屏風後，正在換衣的人猝然一驚，動作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