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月樓
青煙袅袅自青銅饕餮爐口逸出,吟月纖長的睫毛輕顫,緩緩睜開雙眸。
方才施展靈樞飛針耗損過甚,竟緻昏厥,倒是她始料未及。
她撐起身子,見璟宸正卧于身側,便探出素手搭上他的腕脈。
指下脈象較之施針前愈發平和順暢,随着兩枚火螭釘取出,顯然他體内毒性已大為緩解。
更教人欣慰的是,因着火螭釘離體,原本被禁锢的内力得以釋放,此刻他的功力更勝從前。
欲收手時,纖細手腕卻被猛然被修長的手指扣住腕骨。
吟月擡眸望去,但見璟宸已然轉醒。
“多謝玄谷主妙手回春。”他嗓音猶帶初醒的沙啞。
吟月眼波微轉,輕聲道:“殿下說笑了。妾身不過是酌月樓裡賣唱的姑娘,如何當得起藥師谷主這三個字。”
璟宸指尖漫不經心叩着紫檀榻沿:“姑娘莫要推诿,靈樞九轉,飛針渡穴,這般絕學素來隻傳藥師谷主。”
“殿下莫要說笑,藥師谷被人戲稱為毒師谷,什麼絕學不絕學的。”
璟宸卻頗為認真道:“孤知道,這世間,該是缺藥師谷一句抱歉的。”
吟月有那麼一瞬間的動容,旋即廣袖輕拂恢複原有神情,擡腿走向璟宸,腰間禁步發出泠泠清響,玉指輕點他心口。
“原是為此,可惜殿下要失望了。當年玄谷主雲遊至南诏,妾身碰巧救了玄谷主性命,不過是學得三成針法,與要是谷主更是相距甚遠。您體内五枚火螭釘,如今也隻啟得兩枚。”
玄色蟠龍紋長袍随着璟宸起身動作泛起漣漪。
忽有檀香撲面,吟月腕間一緊,已被拽至他膝前。
璟宸垂着寒星似的雙眸,俯身看着眼前所謂“豔冠京城”的姑娘,逼得她仰面迎上那雙冰冷的眸子。
“既如此……”他尾音帶着蠱惑的綿長,指尖掠過她後頸碎發,“可否請姑娘褪了這織金立領?”
空氣突然安靜,吟月睫羽輕顫。
過了一會兒,她忽而展顔而笑:“殿下好興緻。”
素手扯開發間銀絲縧帶,三千青絲如瀑傾瀉胸前。
瑩白後頸在燭光中宛若羊脂,莫說藥師谷傳承百年的天醫印,便是半點朱砂痕迹也無。
她指尖撫過自己光潔肌膚:“民女的這般皮相,殿下可看清了?殿下是對美人的脖頸特别感興趣麼?這愛好……倒也新奇。”
璟宸的眸色忽地冷了下去:“孤的命,倒成了姑娘取樂的由頭?”
吟月一笑:“若是因為救命之恩,殿下随便賞點金銀珠寶便可,沒必要介意。并且,民女也不敢編排殿下,無非是,拿尋常套路逗悶子而已……殿下若是不喜,民女不說就是了。”
“孤的命,幾時輪到姑娘拿來逗悶子?孤問你,”璟宸朝着吟月轉過身去,“酌月樓頂樓的璇玑閣的人,你們為何要關着他。”
吟月聞言,瞳孔倏地一縮,旋即又冷靜道:“殿下說哪裡的話,璇玑閣哪有關什麼人呢?”
璟宸倏地起身,玄色氅衣拂落房間内鎏金香球:“璇玑閣乃魯班門第七代傳人墨陽子,以河圖洛書為基設計建造。
閣分七層暗合北鬥,每層設九轉魯班鎖,牆體内嵌五行方位的水銀槽,稍有震動便觸發連環弩陣。這九宮格地磚,每塊磚下藏着三斤西域火油,若強行破門,便會與閣内之人同歸于盡……孤可有說錯。”
吟月眸色微變,但還是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平和:“殿下對璇玑閣倒是了解,甚至比民女都還要了解。但那又有何用,民女并不常在酌月樓,也便不知如何開這璇玑閣,殿下若是有時間……”
“墨陽子當真了得。可惜當年錯信了自家師弟,那西域火油純度有問題,若是想要點燃,尚需廢一炷香的功夫,而這,便是整個璇玑閣的破綻所在。吟月姑娘不妨想象一下,在一個雪天的晚上,京都皇親貴胄都來酌月樓看人跳舞,興緻正高的時候,不想卻看到璇玑閣的垮台。姑娘猜猜看,屆時,酌月樓還能如現在一般,讓人七分喜愛、三分忌憚嗎?”
吟月立在搖光位纏枝銅燈下,臉色忽明忽暗:“殿下若要拆樓,何苦與妾身廢話?”"
“孤也不想與你廢話,更無意與酌月樓作對,隻是……璇玑閣中之人,孤必得之。五日後,孤會再來問你消息。”
吟月一轉珠道:“殿下若是肯拿《天工譜》……”
“孤從不與人談條件。”璟宸說罷,轉身離去。
“殿下難道就一點都不顧惜奴家方才使了那麼多内力救您的事兒嗎?五日确實太短……”
璟宸回轉過身來:“五日。”
阮雲朝門口喊:“殿下,您如此恩将仇報,不太合适啊。”
回答她的是一篇靜谧。
待璟宸走後吟月攤開手中那兩枚從璟宸身上取下的火螭釘細細觀看。
兩枚赤金火螭釘在手上上泛出妖異的磷光。
釘身粗壯如箸,自尾端蜿蜒出八道赤鱗螭紋,每片鱗隙間都嵌着凝固的紫黑色血晶——那分明是經年累月吞噬宿主精血養出的毒痂。
阮雲看了看釘尾,忽然皺起了眉。
那釘尾竟然閃着不屬于火螭釘本身的藍光。
那藍光倒像是一種來自南诏的毒——離婁砂。
阮雲瞳孔微縮——玄翎竟是用離婁砂煉化了火螭釘麼?那剩餘那幾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