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零三個月。”吟月捏着空盞輕笑,聲線已化作特有的碎冰裂玉,“那年你被賭鬼爹賣進暗巷,是哪個蠢貨拿翡翠镯子替你贖的身?”
小菊“撲通”跪在青玉磚上,腕間銀镯撞出凄惶的響。
吟月扶着妝台起身,忽見銅鏡裡自己唇色泛紫,心口像被百足蜈蚣噬咬着往骨髓裡鑽。
小菊額頭抵着冰冷地磚,淚珠子砸在吟月茜色裙裾上:“小姐,我也是不得已……他們抓了阿弟……姑娘知道的,他才八歲就得了喘症……”
吟月踉跄撞翻博古架,前朝秘色瓷碎成滿地寒光。
“不得已……”勾起的唇邊,殷紅血沫濺上描金屏風,吟月五指深深摳進紫檀木縫。
窗外忽有驚雷劈開夜幕,照得她腕間赤金嵌紅寶镯子妖異如血。
小菊哭着要來扶,卻被吟月染血的護甲劃破手背。
不多時,小菊喚了幾聲“姑娘”,見吟月沒反應,便去開門。
雕花門“吱呀”作響,燭火搖曳的裡間傳來沙啞問詢:“事可成否?”
小菊攥着染血的帕子往黑影處靠了過去:“成了!快帶我走……”
長腿男人自陰影中露出半張臉,左頰有一道燒傷疤痕蜿蜒至脖頸。
他忽然抽出匕首,塞進小菊的手中:“姑娘既飲了毒,總得補一刀才穩妥。”
小菊看着手中的匕首雙眼發愣,一步步走向吟月。
忽然她滿是眼淚地看向男人:“峰郎,當初說好隻是迷暈。我們走吧,離開這裡,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錢峰瞪着小菊:“有她在,我們還怎麼走?!你是不是不愛我,想要背叛我?!”
說着,錢峰将小菊手中的刀子拔走,伸手朝着吟月的位置紮下去。
小菊拼死護住,整個人抱在吟月身上。
錢峰鮮血上湧,紅了雙眼:“你不讓開?好,那我就連你也一并殺了!”
忽見金芒破空,三寸金針正紮進男人虎口。
男人手中握着的匕首擦着小菊發髻劃過,素銀簪子“當啷”墜地。
錢峰手臂一麻,下意識用另一隻手捂住,然後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美人:“你,你不是中毒了嗎?怎的還可以站在這裡說話?你究竟對我用了什麼?!……啊!”
“錢峰?”吟月起身,倚着博古架冷笑,眼神中冰涼得似要滲出血來。
茜色襦裙下擺浸血發黑,腕間卻穩當當捏着第二根金針:“若是憑這樣的小伎倆都能讓我中毒,我怕是早死了幾百回了。”
錢峰雙目充血,突然暴起,匕首直刺向吟月心窩。
吟月廣袖翻飛間點中他麻穴,錢峰“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她清泠泠的聲音響起:“怎麼,方才想要殺了我,現在竟然要跪我?做孫子也沒有這樣做的吧。”
錢峰雙眼通紅,嘴裡不停地說:“吟月姑娘,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也是為了給小菊一個未來,才被人騙了……小菊,你快求求吟月姑娘,她跟你最要好,看在你的面子上一定不會為難我。”
小菊淚眼婆娑望向吟月。
吟月托起小菊下颌:“小菊,經曆了這次的時間,你該不會還想着讓我饒錢峰一命吧?”
小菊看着吟月:“姑娘……”
吟月“霍”的起身:“小菊,你跟了我七年多了,應該知道我酌月樓的規矩,知道背叛酌月樓的人該是何下場。你現在是自身難保,難道你以為你來求我,我便會放了他嗎?若是惹我不快,我現在輕輕松松便可要了他的命。”
小菊顫抖着掏出一支木簪,臉上淚珠不斷:“我知道,姑娘是我不好,是我騙了您。但是您看,他給我雕了這個,他承諾會對我好的。求姑娘開恩,饒了他吧……”
吟月取走小菊手中的木簪細細看了看。
那木簪雕的是一棵相思樹,書上一輪明月,樹枝和葉子雕工很是精細,一看就是出自老師傅之手。
再看看浪蕩子,哪裡像一個能靜下心來做這種細緻活的人。
吟月将那木簪子丢到錢峰面前:“自己說,多少銀子買的。”
錢峰看了一眼木簪子,無力地笑了笑,他終于知道吟月這周身清泠泠的氣質是如何養成的了。
一個沒有心腸的女人,自然冷心冷面。
也罷,在她的手裡,大概是讨不到便宜了。
于是錢峰又道:“吟月,你素日裡不是自诩有本事、自恃清高嗎?
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訴你,自你離去這數月,你那心心念念的丫鬟小菊,已然成了我的人。
我的人,你這酌月樓的頭牌該是知道什麼意思吧?
你若不肯饒過我,待再過兩個月,隻怕她腹中胎兒漸顯,身形藏不住了。
屆時你便是想将她送還與我,我定要你屈膝跪地,苦苦求我才成!
都到了這般田地,你竟還問我這簪子是花了多少銀錢購置的?
難道你不覺得,在這既定事實面前,你這問題實在是荒謬至極、可笑得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