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暴喝吓得渾身一哆嗦,手中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桌面上,在萬籁俱寂的夜色中濺開茶水
他吓得立刻站起身來,看着眼前這個瞬間從和藹有禮變得殺氣凜然的客人,舌頭都打了結:“不……不是,客人您……您生什麼氣啊?小的隻是……”
姜齊臉色陰沉,緩緩站起身,動作并不快,卻帶着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他順手散開自己的布包
小二見他把布包纏成了條狀,驚恐地後退,正轉身要跑,卻被姜齊勒住了喉嚨,瞬間拖倒在地,本能地拼命掙紮,雙腳胡亂踢蹬,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窒息聲,眼珠暴突,布滿血絲,求饒道:“大人饒……饒命……饒……”
姜齊眸中寒光盡顯,居高臨下俯視着地上徒勞撲騰的人,他本無意殺人,于是在那一瞬間的殺機散去後,便松開了些手,順勢坐在了闆凳上
那繩索并未完全松開,依舊套在小二脖子上,如同栓狗的鍊子,他隻能半趴在地上,大口呼吸着,驚魂未定地瞥向坐着的人,見他似乎沒有殺意後,心中陡然升起死裡逃生的欣喜,但是又不甘心地問道:“客官難道是乾國人?”
姜齊看着他這副模樣,幾乎要笑出聲來,手上繩索作勢欲緊
小二吓得立刻閉上了眼睛,身體抖如篩糠,嘴唇哆嗦着,語無倫次地控訴道:“如果不是乾國人……為……為什麼小的說熵國的事您就聽着,說乾國的事您就嫌小的多嘴,您為何不一視同仁?都是坊間傳聞,您自己也說了是閑來無事,解悶罷了啊!”
姜齊掐住他的脖子,手中漸漸用力,眼神卻更加無辜,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我沒讓你不在背後議論人啊”
他說到這話時,想起來當年那人被這些流言蜚語逼得脊梁都要斷掉,卻依舊強撐君子端方,仿佛那些淬毒言語從未加身
姜齊的嘴角勾起一絲嘲弄,笑意未達眼底,隻是唇角沒有落下,平日讓人覺得直性明朗的兩顆虎牙,現下卻泛着森然寒光
“天下之口悠悠,禮教堵不住,律法罰不盡,我又怎麼好去管你們的唾沫要去淹死誰,隻是你敢說,就别怕背後得罪人呐?”
他不是聖人君子,别人愛嚼舌根,他不去堵嘴,也懶得捂耳,聽聽笑笑,不當那人雲亦雲的蠢貨罷了
真話都要思忖着少講,不知真假的話又豈能挂在嘴邊當談資?
但倘若别人嚼的是自己在意的舌根,也是作不出“我自巋然不動”的做派
大公子寬慰暴怒的姜齊時曾說:“智者,不從他人嘴中識人,而智者相交,亦隻與明辨是非者為伍,所以何須在意那些人背後如何聒噪?”
姜齊念及此微微偏頭,眼神一厲,一巴掌扇了上去
智者?
自己當然是
但這世上多的是愚昧無知、人雲亦雲的蠢貨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
蒼蠅一般委實惡心!
姜齊面無表情,一巴掌接着一巴掌落下,寂靜的茶館裡,隻剩下這單調的掌掴聲,小二起初還能發出痛哼,到後來隻能發出含糊的嗚咽,臉頰高高腫起,嘴角破裂,鮮血混着涎水淌下,沾在了姜齊手上
“以後還亂說話麼?”
小二聲如蚊呐,搖頭哭道:“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中忽然漾起一圈極其細微的漣漪
幾不可聞,無風自動
姜齊目光一凝,将最後一塊銀子扔在小二身邊,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淡
“滾”
小二如蒙大赦,撿起銀子便連滾帶爬地沖下樓梯
姜齊走到窗邊,掃視着沉寂的街道,眺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宮城時,随手摘了一片流蘇樹葉放到桌子上
那葉子,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幅度,輕微卻持續地震顫着
來了
城外十萬騎飛馳而來,兵鋒所指瞬間裂成三股洪流,兩軍分别噬向東西兩翼的蔺部,而最為磅礴的主體大軍,則裹挾着摧枯拉朽之勢,直撲洞開的城門
本該緊閉的蔺城大敞四開,身着赤服鐵甲的乾國騎兵,在玄鳥王旗帶領下,毫無阻滞地湧入城内,踏在蔺城空曠的石闆大道上,直逼宮城
“攻來了攻來了!——”
所有人緊閉門戶,不敢窺視窗外究竟是哪方軍隊
“不好了大人!乾國的虎狼之兵攻破城門,已兵臨宮牆之下!”
報信的士兵渾身浴血,甲胄破爛,似是剛從修羅場中僥幸逃出
正在大快朵頤的人愣了不知多久,臉上血色終于褪盡,将手上的肘子一扔,打着哆嗦讓身邊人去禀報,好不容易才由侍從攙扶起來,強作鎮定地嘶吼:“還愣着幹什麼!通知所有禁軍立刻去武庫取武器!快啊——!”
“遵命!”
酒囊飯袋的他全然不知,那報信的人剛出門,就被跟着的士兵一刀封喉
而他帶着一群親信,風風火火地沖向武庫,在路上盤算着最後的掙紮,剛想轉身說些什麼,劇痛瞬間貫穿了他的腹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