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權烜走進來,姜齊面色沉重的轉頭
“不是馬上去雍畤嗎?”
是的
姜齊抿唇招手,思緒萬千
那一日,也會是鐘抑認下“亞父”名頭的日子
“子烜”,姜齊眯了眯眼睛,膝上的手指握起
“我們此去可能有些意外”
權烜皺眉,眼底卻并沒有對于未知的害怕
“什麼意外?”
姜齊将他抱在懷裡,輕聲道:“我們會被人刺殺”
權烜擡頭,淡定自若地開口:“二叔?”
姜齊搖頭
“是我安排的”
權烜微微睜大了眼睛
“我們日落時到雍畤,會在甘羅宮住一日,等到第二日才是祭祀大典,所以在那天晚上,我們要配合,營造出一種被刺殺的假象”
權烜不解:“為什麼?”
姜齊頓了頓,輕聲道:“逼侯爺在衆人面前,作出護子之态”
他捧起權烜的臉,使權烜擡起眼睛看向自己
“好不能拒絕你認他為亞父,從而徹底在人前,徹底搖擺他的立場
隻有将那日我同你分析的幾件事全部完成,才能增大成算,否則棋差一招,就會滿盤皆輸”
權烜的小手抓住他的手腕,問道:“不這樣不行嗎?”
姜齊道:“可以”
“那我們不要這樣”
姜齊道:“不行”
權烜目光平靜的盯着他,無法理解
“他本就不一定會認下你,現在做的一切,都隻是增添一點幾率罷了”
姜齊将權烜的臉扭回來,沉着臉威脅道:“你不配合我,我就生氣了”
權烜無奈,突然之間分不清兩人究竟誰是小孩
“孤怎麼做”
姜齊的臉上驟然雨霁初晴,笑着朝他耳邊貼近
“那幾日,我們房旁的羽林軍一定是最多的,你到時候要将那些人引出去一部分,然後我假裝發現刺客,追去後山,那邊我去過,林深樹茂,我在那裡藏一夜,回來可能弄點小傷,搏一搏可憐,剩下的你不必擔心,隻需要在大典之前,把我給你寫的那一篇文背熟即可”
權烜狐疑地看着他
“隻是這樣?”
“隻是這樣”
“沒有危險?”
“沒有危險”
權烜的手握成拳,砸向姜齊的肩膀,卻很輕易地被對方握在手中
姜齊見他哭得崩潰,又萬般克制盡力不發出聲音,甚至連身子都壓抑地顫抖起來,隻能親親他的小臉,将淚痕吻去,用手拍了拍他的背
“喘口氣”
權烜聽他這樣的雲淡風輕,立刻急火攻心,猛然劇烈咳嗽起來
“好了好了”
姜齊沒法抱起他來回晃小孩一樣哄他,隻能讓他伏在自己肩頭,輕聲安慰
“我不是說了嗎,不弄出點傷,怎麼讓人信?”
權烜咬牙切齒,死死抱着他
“虎豹蛇蟲,刀傷見骨,這就是你說的‘沒有危險’?”
權烜猛然咬上他,疼得姜齊倒吸一口涼氣,輕“嘶”一聲
權烜放過了他,開口時,卻仿佛心碎萬瓣,片片紮在了肉中,黏連着鮮血向下淋漓
“孤再也不信你了”
明明是姜齊被咬了,現在還要賠笑求饒
“别啊小殿下,你不信我,我會很痛心的”
權烜啞聲道:“見你那樣回來,你不知道孤的痛心,不知道孤的後怕,若早知如此兇險,孤定然不會允你用命去搏一個那人垂首的機會”
姜齊輕笑一聲,感慨道:“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為一個機會舍生入死”
權烜抱着他,閉上了眼睛,沒有說話
甘石台占蔔的吉時在日落時分,有充足的時間留給姜齊休息,等到他又生龍活虎、神清氣爽地被人背出來時,卻又擔心起今日的可憐賣得夠不夠慘,打不打得動鐘抑,整個人如同褚暨說的那樣:成天操心,恍若娘胎裡跳出來的老媽子
祭典之上,姜齊終于見齊全了這數月以來在芮都攪動風雲的各路神仙,隻是他現在被人攙扶着站在鐘抑身邊,右瞥一眼,更給自己添了許多愁,因此并沒有多看那些勳貴王侯
一隻龜甲被送了上來,跪着的衆人尚且不明所以,權烜面向祭壇,稚嫩的聲音響起
“不肖權氏子烜,謹叩首再拜,求問父乾熙瑞王:參天古柏,無雨露則枝葉零落;離群孤雁,失引領則哀鳴中宵
兒臣襁褓失恃,總角失怙,茕茕如檐下殘燭,每見同齡騎竹繞膝,臣獨抱孝經泣血,恐負先人遺訓”
姜齊對自己寫的這篇很滿意,嘴角勾起笑意
鐘抑多聰明,片刻之間便明白了這一大一小想做什麼,隻是還沒等他發問,就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攥在了姜齊手中,他偏頭看去,隻見姜齊并沒有看他,隻是那手上不重的力道,現着一絲哀求
他又轉頭垂下了目光,聽那孩子繼續說道:
“今幸蒙桓襄侯德被桑梓,幹城衛國,昔兒臣困于匪窟,身如覆卵,命若懸絲,君侯率虎贲而來,救臣遠豺狼,此恩同再造
既脫險厄,君侯更以聖賢之道相授春日攜兒臣谒學宮,得拜祭酒為師,誡兒臣謹敕,寄君侯苦心
及至臣承祧廟,惟願君侯永鎮山河,使臣得長侍座前,他日若見四海升平,當鑄鐘鼎銘功,勒燕然記德”
福成适時把一娟白紗呈了上來,權烜将其覆在龜甲之上,投入火盆之中,他跪得筆挺,雙手合于胸前,大聲求問:
“若父王許之,君侯不棄,許兒臣備位螟蛉,當謹守庭訓,朝溫席而暮問膳,勤習詩書,晝負薪而夜燃藜
伏乞俯察微衷,使斷梗得附喬木,寒灰可續餘燼”
權烜話畢,将遞來的小金鼎高高舉過頭頂,随後将裡面的聖水傾倒在火盆之中,“滋啦”一聲響過,裡面的龜甲皲裂開來
福成又遞上來一塊白娟,權烜接過,墊着龜甲拿上來,他站起後沒什麼表情,靜靜的垂眼看着這枚龜甲上裂開的字,周圍的人也帶着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就在姜齊覺得不對勁正要上前之時,權烜終于下了階梯,朝鐘抑走來
他并沒有完全走下來,因此幾乎依舊是俯視着鐘抑,單手遞出龜甲,神色冷冷道:
“甲骨傳旨,拜為亞父”
姜齊的眼睛驟然睜大,而後立刻皺起眉,憂心忡忡地看向鐘抑的背影
鐘抑半晌沒有動靜,沒有責怪姜齊弄神、王孫倨傲,隻是在衆人複雜的目光中,平靜地上前,跪向祭壇
“鐘抑領命”
二公子黨的人各個瞪着姜齊,即使是看出來這是在裝神弄鬼也不敢開口,而王孫黨的人其實也不遑多讓,就連蹇宗尚和燕以衎知道此次會認亞父,也沒想到是借太子的餘威
姜齊自己何嘗不後怕呢
拜帝師拉攏文臣,透風聲召集程将
今日又是如此工于心計地将鐘抑網羅在陰謀之中
一切成算用盡之時,姜齊隻是在賭
賭鐘抑已經意識到,他和權烜已然無法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