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籠罩着整個乾國,看似平靜又安甯的一幕下人心惶惶,富商早在老乾王崩時就屯糧積谷,如今物價雖被平準令摁着,市面上卻早已買不到什麼米面了
龍擡頭這天,連日的陰霾散了,太陽出來後冰雖然沒化,卻也讓人覺得暖洋洋的
鐘抑昨晚上遣人傳話,讓權烜明日早早起來,姜齊猜到應該是去拜師,于是他向那幾位大人連夜發去幾封函
一大早他在廊橋上叉着腰,伸伸胳膊蹬蹬腿,看着面和心不和的兩人互相甩着袖子隔開三丈遠,唇角勾起譏诮的弧度,等到他們互相嫌棄着出了門,姜齊便立刻套了馬車,去見傳說中他的那幫“黨羽”
要說姜齊不會騎馬嗎?
當然會
但現下正是顯擺勢力的時候——
芮都白虎大街上,馬車碾過青石闆的聲音格外清越,四匹青骢馬踏着方步,金絲楠木車廂上,桓襄侯府的徽記在朝陽下流轉着暗金光澤
姜齊倚着銀狐皮軟枕上,指尖漫不經心地挑開绛紗車簾,他不僅要在桓襄侯府的馬車裡招搖過市,還要轉過大半坊巷,行過鬧市,不緊不慢地下車晃兩圈
四駕馬車在晨霧中拖曳出的軌迹,比任何拜帖都更昭彰權勢
在衆人驚歎的目光中,姜齊款款下車,施施然進了文淵樓
“文淵”二字起得秀氣,裡面的布景也素靜典雅,這裡的一二樓是文人雅士博弈品茗之所,而繞到三層以上,姜齊才看出門道來
大堂恢宏大氣,仙娥般的侍者素衣執禮,接過他手中的玉牌,領着姜齊向深處去,穿過三道紫檀屏風,轉進一條廊道中
廊道同每個雅間都隔着一段距離,而每扇門前,又立着一個蒙面侍衛,腰間軟劍在鲛绡帷幔後泛着幽藍冷光
姜齊沒有來過這裡,不由得四下打量起來,直到目光落在拱鬥之上鑲嵌的金箔時腳步一頓,登時便又兩三個小厮的目光看過來
“大人,這邊請”
使者輕聲提醒,姜齊又擡腳跟上,直到了最裡面的屋子,侍者将玉牌遞給蒙面人,那人檢查過後朝門上敲了兩敲,頓了頓,又敲了三敲,随後躬身道:“大人裡面請”
姜齊微微點頭,轉過一道雲母屏風後,幾道目光伴着一陣冷香落在他身上
如今正是國喪,絲竹靡靡自是不能端到台面上來,這群官老爺卻也不會幹坐着,正瞧着兩位青衣少年下棋
姜齊站定時,拱手朝上面五位行了禮
蹇宗尚的臉上已經有細細的皺紋,眉目之間的“川”字十分明顯,讓整個人看上去嚴肅苛刻,現下應該是剛從廷尉寺趕來,身上還穿着正紅官袍,他緩緩擡手,身旁香爐中的沉香袅袅,牽引在他的廣袖旁,朝階下的姜齊緩緩洩來,廷尉大人面上的笑容還是如同那日一般,恍若冬日亮卻沒溫度的日光
“幸得大夫傳信,請上座”
姜齊之前還覺得好笑,為什麼在芮都這個虎踞龍盤、隻認綱常禮教的地方,自己竟然被稱為王孫黨的黨魁,他原以為自己本就是大公子屬官,前段時間又是一直陪伴在王孫身邊,被他信任着,因此即便是常年高居廟堂的那些大人物給了他幾分薄面,姜齊“黨魁”之名就是這樣被傳出去的
可是現在,姜齊意識到,這群人是不屑的
不屑争,不屑辯
上面剩下的四人都還在觀望,隻有那兩個少年站起身回了他的禮,姜齊走過他二人旁邊時,卻發現其中一人是最近名聲大噪的詞賦天驕
時人傳言他胸藏墨海,傲氣淩人,千金不換一作
姜齊還沒多看一眼,右側末端的那人便讓他們退了下去
兩人恭恭敬敬地朝上拱手,緩緩移步,直到退出了門,頭也沒有擡起來過
姜齊沒說什麼,剛坐下便聽到外面敲門的聲音,身旁那一位邊倒茶邊淡淡笑道:“看來是他到了”
果不其然,來人頭戴官帽,身着青袍,眼神透淨清亮,如同還藏着童真,幸得有美髯增補了些穩重,可舉止卻火急火燎,帶着不同于屋中人的煙火氣,即便能看出來收斂了許多,卻也像是狂奔而來的一條狼犬,沒有一點文人雅緻
姜齊倒是無意識地勾起了唇角
燕以衎又一次見到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姜齊,尤其是見到他沒有白绫遮面,眼底的喜悅浮起,皺了眼角
“各位大人,狐狸,我來遲了,方才……”
“燕大人”,方才那位端着茶杯,撇去茶末時朝燕以衎撇去一眼,随後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淡淡看向他
“先坐吧”
“多謝婁大人,沒事,我站着也能說,方……”燕以衎不以為然道
“今日”,那人面如春風,繼續打斷道:“先聽姜大人說有何要事”
燕以衎終于覺察出來一絲刻意,臉上的笑僵在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