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宮的夜色如粘稠墨汁,沾了血的織錦帷帳在穿堂風中簌簌作響
姜齊斜倚在榻邊休憩,隻是并不安穩,皲裂的唇瓣滲出細密血珠,冷汗順着鬓角蜿蜒而下,在蒼白如紙的面容上劃出晶亮痕迹
半夢半醒間,血腥氣幻化成無數利齒啃噬着他的神識,夢境割裂跳脫
時而還在成都的春日裡,時而在北境的凜冬中
恍惚間,他望見成都府的春日,飄渺而無暖意
他站在院中,微眯了眯眼睛,灼灼桃花簌簌落進鐘抑手上的竹葉青酒盞
轉瞬間,北境暴雪裹着狼嚎呼嘯而至,大公子玄色大氅上的冰淩折射出幽藍冷光,那人俯身拾起一片金邊梧桐葉,葉脈在他修長指間舒展如蝶翼
“狐狸你看,這是芮都的秋天”
姜齊沒有說話,隻是接過了那片僵直的枯葉
芮都,怎麼會在北境道?
他低頭,微微皺眉
帶笑的聲音尚在耳畔,那人卻轉身躺進楠木棺椁,枯葉飄落在青玉枕上
“不!”
姜齊猛然驚醒,五指深深扣進身下織金軟墊,心髒在胸腔裡擂出瀕死的鼓點,他倉惶轉頭,那人就躺在身側,鴉羽般的長睫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仿佛隻是在小憩,他又恍惚起來
假的
都是假的
小案上的燭火突然不安地搖曳,映出椰青凝重的面容
少年醫令迅速從袖中抖出一截迦南香,火星在姜齊渙散的瞳孔中明滅,袅袅煙絲在空中勾出符咒般的紋路
“姜狐狸,坐一會,醒來,從夢裡醒來”
迦南香特有的乳香混着琥珀氣息滲入肺腑,姜齊的思緒同椰青的聲音一道起伏,眼神終于清明,這才發現後背衣料早已被冷汗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脊梁上
“你被夢魇住了”
京殺回來了正好聽到了這句
血腥氣在殿内凝成實質,像是無數雙濕滑的舌頭舔舐着鼻腔,僅有的那盞羊角燈在床畔苟延殘喘,昏黃光暈堪堪照亮方寸之地
京殺甫一進殿就皺了皺眉,命人多添了幾盞燈來
姜齊見他回來,忙問道:“人抓到了嗎?”
京殺搖搖頭,姜齊眼裡的光暗淡了下去
京殺看着椰青,問道:“我讓人把侯爺換個地方”
椰青不明白京殺為何看着自己說這句,自己又不會阻止,正一頭霧水時,姜齊瞄了一眼京殺,補充道:“侯爺這樣能擡嗎?”
椰青福至心靈,忙說道:“可以可以”
京殺颔首,似是回報,對姜齊說道:“門外的守衛任憑支使”
姜齊點點頭,又囑咐道:“後面有任何進展先同我說,倘若抓住了刺客,也先不要讓他知道”
京殺方一蹙眉,姜齊立刻把心中思忖好的解釋呈上:“椰青方才把出了死脈,侯爺這樣子,實在不好現下處理這些事”
京殺眉頭壓得更低,下颌都收緊,點了點頭
等人如潮水般退去,驟然的死寂像一匹濕冷的黑綢裹住整座秦川宮,十二盞連枝燈仍在燃燒,卻照不亮穹頂藻井深處盤踞的黑暗
最後一縷青煙從香爐蟠螭口中消散,那些未擦淨的血迹在寂靜中開始瘋長
“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麼不告訴鐘抑了”
之前在成都看着好像是放下一切了,好像是能接受這般現實了,可來了芮都,受了些刺激便能做到這般境地
他倘若知道了真相,定會在為你報仇之後就沒了活下去的心勁
姜齊歎了口氣,靜靜的盯着面前的火苗随風搖動
在五感盡失之前,他聽見鐘抑說了一句話,思忖間,喃喃重複道:
“差一點就破了那句判詞”
他牽住了那人冰涼的手指
“什麼判詞?”
無人回他
你把一切托付給我,卻瞞了我
八月初
姜齊記得,那個下午,他仰頭看見一池漂亮的燒雲
他送走了淩嚣,回到成都府時,在廊橋上見到了坐在梧桐樹下的大公子
每年冬季才挂上樹的紅綢卻是在此時挂了出來,淡紫色的桐花開得正好,血紅色夕陽透過悠悠飛舞的綢緞分割了他的目光,明暗之間有風遊過,帶落幾片翡綠
梧桐竟也輕易落下麼?
姜齊遵照吩咐,抽出繞在手腕上白绫纏在眼上,走了上去
“殿下”
權蓂并沒有回頭,他坐在石凳上,仍舊仰頭看着絢爛卻不刺眼的金紅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