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歲安不明白,也不強求。隻慢吞吞地過着自己的日子。
白天,她練劍習武,陪二師姐用膳,晚上,她練劍習武,陪二師姐聊天,陳歲安不指望自己能練成天下第一,隻渴望自己的刀劍能鋒利再鋒利些,好讓那些能一劍抹掉的脖子,絕不動第二刀。
但醫館裡也不總是那麼安穩,除了竹香和熏香,整個院子裡還時常彌漫着無法散去的藥味。那藥味濃郁之時,往往還伴随着各式各樣人的哭聲。這時候,陳歲安就會和二師姐一起出去看看。
雖說如今的梁永歡不能“望”,但那“聞問切”的手段還是了得,有時廖明遠打瞌睡起不來,她就成了坐堂的大夫。
和往常一樣,用過午飯廖明遠吵着鬧着要去補眠,就把醫館托給了梁永歡和顧念,陳歲安不敢走遠,便照舊在最前頭的竹林裡劍。
劍走三百招,陳歲安突然就嗅到了丁點血腥味。
因為這竹林和正堂很近,平日裡往往都是先聽到哭喊聲,可今日這未聽到任何響動,便聞到如此令人不舒服的味道,陳歲安放心不下,索性收了劍往前堂去。
似乎是心有所感,剛出林子,她就見着顧念快步朝自己走來,不等開口,顧念便直接喊道:“阿歲,快叫廖大夫,這有個病人!重傷!”
陳歲安聞言一驚,連忙道:“好,那你去陪着二姐,我們即刻就來。”
話音剛落,兩人便立刻分頭行動。
陳歲安兩個快步沖到廖明遠門前,連敲六聲也不見人回應,索性将門一推,沖到了房裡。
“怎麼了?”廖明遠正睡得高興,此刻被人吵醒也不惱火,隻慢慢悠悠地披上外袍,顯然是已經見多了此種情況,甚至還能抽空安撫幾句,“你慢慢說,别急。”
陳歲安連氣也不喘,道:“廖兄,剛剛醫館來了個重傷之人,我師姐看不到傷處,隻能請你來處理。”
“那直接把人帶去東屋。”廖明遠腳步輕快,把門一關便快步朝屋外走去。
陳歲安點點頭,一腳踩過門前的台階提氣飛去,不敢耽擱。
進到堂屋,陳歲安剛要開口,就先咽下了滿腔腥味。
隻一眼,她便看到了一個不屬于醫館的木推車。
那個推車之上滿是塵土,就那般赤裸裸地擺在堂屋中央,上頭攤着一堆紅色血肉,中間還夾雜着丁點深褐鴉青。周圍站着的七八個人都是生面孔,有幾個在低聲議論,有兩個神色焦急,還有兩個在同梁永歡交談,中間時不時還有丁點兒啜泣聲。
陳歲安走近兩步,微微眯眼,這才敢确定躺在那裡的的确是一個人。
可是那模樣太過吓人,饒是她自認見慣了兇殘場面,一時也隻敢屏住呼吸。
陳歲安轉頭望向梁永歡,剛要開口就感覺到自己的衣擺被人拽住。
陳歲安應聲回頭,隻見一個婦人猛地跪倒在自己腳邊,膝蓋砸在地闆發出“砰”的一聲,那人聲嘶力竭地嚎道:“大夫,求您救救她啊。”
那婦人一身粗布寡衣上盡是針腳髒污,頭頂黃發宛若枯草,臉上帶着青紫灰黑,看上去像是在剛畫好的仕女圖上滾過。
陳歲安心頭發慌,連忙蹲下身把人扶起,道:“你别急。我不是大夫,但是我現在帶你去找大夫。”
顧不得寒暄,陳歲安直接喊道:“大家和我往裡走,我們去找大夫。”
話音落下,顧念連忙把手中鋪蓋放回闆車上,拖着車就大步往裡走去。周遭幾人見狀也連忙過來搭把手。
那婦人輕輕抽了兩下,附身又要跪下,道:“謝謝公子,謝謝大夫,謝謝各位。”
“不必多謝,我們也進去吧。”陳歲安眼疾手快,左手扶住那婦人止住她動作,右手又牽住梁永歡,跟在衆人身後朝東屋走去。
将近十來個人的腳步聲雜亂無章,不太結實的推車吱呀亂叫,闆車盛不下的鮮血順着木闆縫隙滴落在青石闆路上,宛若一朵朵盛開的梅花。
陳歲安故意把腳步放得很慢,隻覺得靠在自己左邊的那人未免太清瘦了些,忍不住道:“你别急,廖大夫醫者仁心,實力又強,你們定會好的。”
“謝謝您。”婦人轉過頭來望向她,一雙稍顯渾濁的眼裡滿含熱淚。
從前頭到東屋不過幾十來步,平日裡陳歲安若走得快些甚至隻要一眨眼的功夫。可這一回,伴着那車輪吱呀聲,她隻覺得這路也實在太長了,甚至叫她開始疑惑自己剛剛為何不直接把廖明遠拽到大廳去。
似乎是察覺到她心中所想,已經安靜了許久的梁永歡突然開口,“廖大夫既然都給你們安排好了地方,想來您妹妹可以交給他了。隻是我聽你的呼吸也稍有不對,你若是不介意,我替你看看可好?”
那婦人繞過陳歲安的身子,轉過頭去,笑着抹了一把臉,“謝謝大夫。我身子打娘胎裡出來就弱,還是先看我妹妹吧。”
梁永歡嘴角微微上揚,點頭柔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