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是安神香還是飯菜裡的迷藥生了效,過去一刻鐘,陳歲安都還未等到無名的回話,就聽到了床榻上的輕哼聲。
那不加掩飾的痛意随着呼吸起伏,叫陳歲安眼中連一絲睡意也無,最後直接翻開被褥,點燃蠟燭,徑直走到了床邊。
“師兄?師兄?”陳歲安湊到人耳邊小聲喊。
安安靜靜的屋子裡,床上的人沒有回應。
陳歲安又敲敲床沿扯扯床單,确認人沒有清醒後直接轉身離開。
山上夜間風涼,月色如水,瞬間就把人的瞌睡吹得了個幹淨。很快,陳歲安回到生春裡叫了梁永歡來。
因為顧慮着二師姐的眼睛,陳歲安其實是不願意她半夜來此出診,但躺在床上的又是大師兄,她左右一番為難後,還是半真半假地同梁永歡交了一些底。
扶着她在床邊坐定,陳歲安就牽過無名的手腕交到她手中,道: “二師姐,他出了很多汗,臉色白得吓人,眉頭也皺着。”
“你别急,我先看看。”梁永歡安撫了陳歲安兩句,便擡手把脈。
窗前樹影搖晃,床頭的安神香在月色下悠悠上浮,陳歲安盯了會那交疊的兩隻手,又看看自家二師姐的臉色,唯恐漏掉丁點信息。
安神香的掉落些許灰燼,梁永歡這才緩緩收回手,道:“這是毒。”
陳歲安猛地一驚,趕忙問:“那這是何毒?”
梁永歡輕輕搖頭,道:“此毒怪異,我不曾見過。
陳歲安聞言更是震驚,倒吸一口涼氣,“二師姐,你如此見多識廣……”
“你别急。”梁永歡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撫,“此毒雖然我未見過,但按你之前的說法這可能是動了内力,或是使了武功才會引起毒發。”
“這如何是好?”陳歲安不敢置信地回握,隻覺頭昏腦脹眼冒金星。
“病有藥醫,毒需解法。給我些時間吧。”
陳歲安心緒稍稍穩定,道:“師姐……那要多長時間?”
梁永歡回憶起剛剛那摸到的怪異脈象,實在是不知如何回答,一番思索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具體時間我不清楚,但至少要等他清醒,我好問問這毒發之後的具體情況。若時間寬裕,最好能讓我雙目清明後看一眼他的情況……望聞問切,第一個我現下實在是無能為力。”
陳歲安聞言心頭一慌,她太清楚自家大師兄是個什麼性子——隻怕是活活痛死,那人夜絕不會多說半個字給衆人添憂愁。
陳歲安既想探個究竟又想繼續追問病情,一時間隻得盯上自家二師姐的眼睛看了又看,妄圖從那白色布條中看出什麼。
可那白布條實在厚實,任她努力了半晌也無濟于事。
屋外似有蛙鳴傳來,陳歲安看向那躺在床上滿身是汗的人,試探着問:“若他等不到呢?”
梁永歡動作輕滞,稍稍猶豫又接過無名的手腕觸碰了數回,道:“我無法解此毒,但能拟個暫緩病況的方子,下山後我們便去抓藥。”
陳歲安連忙吃下這根定海神針,道:“好,師姐,那你看我們後日下山如何?大家身體也都恢複得不錯。”
梁永歡道:“我無異議。”她又掏出随身攜帶的小瓷瓶遞給陳歲安,“這個丹藥你待會喂給他兩粒。”
子時霜氣漫過山門,頭頂黑雲裂開處現出半輪殘月,似被人用長劍削去半邊。陳歲安喂了藥丸,便拿過一旁的燈籠交到梁永歡手中,自己轉身将人背起,送回了生春裡。
頭頂月色,耳過清風,陳歲安獨自回程時突然又想起自己頭回下山的場景。隻是物非人非,她年少再不知愁此刻卻也是實打實地嘗到了愁滋味。
踩過高高矮矮的樹枝,陳歲安回到屋中将門關好,本欲直接睡去卻怎麼也放心不下,思來想去還是點上蠟燭坐到了床邊。
因為天氣炎熱,山上的被子也都不厚,薄薄一層覆在無名身上,一眼就能瞧見那因為劇痛而上下起伏的胸膛。男人搭在胸口的手骨節分明,青筋暴起,渾身的汗好似流不盡,不出片刻,又打濕了一塊枕巾。
陳歲安一手托起無名的腦袋,修長纖細的手指登時便被濕哒哒的墨發纏住,白花花的宛若趴在河岸的豔屍。
抽出那已濕透的枕頭,陳歲安又麻利地換了一個新的。
其實不止枕頭,她将手伸進被褥裡時也感受到了一片潮氣。再三做完心理準備,陳歲安又打開箱子在裡頭翻找着。
澤海山的弟子大多時候不用統一着裝,因此那箱裡的衣裳總是各有特色,而如今因為大家走得太快太突然,那些衣物都無人清理,隻靜靜地待在原位。
陳歲安從裡頭翻出來一件薄衫,稍一猶豫後便着手要給無名換衣裳。待脫去那層已經能擰出水來的外袍,她也不敢多看,隻眼觀鼻鼻觀心飛快地收拾了場面就跑到軟榻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