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精緻布袋,朝着她恍然笑道:“八仙樓。”
不知道是這八仙樓名氣太大,還是這澄明月色太撩人,陳歲安隻覺得站在月光中的大師兄有着從未有過的爽朗。隻用一個眨眼,便叫她打從心眼裡把今日所有壞事一筆勾銷。
兩人緊趕慢趕跑到八仙樓時裡面還是燈火通明。雖說劉三小子口中的說書人早已歇息,但寬敞富麗的大堂還剩下好幾桌吃酒聊事的客,一個個喝得面紅耳赤,好不開心。
陳歲安摸摸手中的百兩銀票,又摸摸腰間的短刀匕首,這才生出些許進去的勇氣。
已經不算早的時辰,兩個帶着黑鬥笠的人就這麼持刀挎劍地進到店中,周遭幾桌未喝醉的客人一時間都将視線落到了這二位不速之客身上。
店裡的小二手腳麻利,見着來客不管是人是鬼也都往裡迎。無名掏出一錠銀子交到人手中,直接指了二樓一間廂房。
陳歲安跟在人身後微微擡頭,借着那層朦朦胧胧的黑紗将裡頭的人一一掃過。
裝潢還算不錯的房裡擺設也是大差不差,無名又貼心地将人請到隔壁屋中,才把小二放下樓。
已經許多個晚上沒有睡好的陳歲安一時間居然毫無睡意,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個來回後索性翻出來自己的紙筆,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寫信一封。
“二位師姐,見字如面,不知道你們最近可好?最近我還未動身回山,一來現在的我已不知道回去的路,二來大師兄說要找謝家求藥……雖說他不告訴我是替誰求藥,但我會同他一起行動。而且倘若此藥真可治百病,我便會帶部分給到六師姐。還有,我見到了傳聞中的陸皆知,找他問路居然已經漲到了一千兩一次。幸好我當時未找到他。”
心中想說的話千千萬,可手中的紙也不過四五存,陳歲安将字寫得極小才勉勉強強夠她潦草講上幾句。
待墨迹幹透,專屬于她的信鳥已經在窗台等候多時。将信紙綁在它腳邊的竹筒上,這一隻小鳥便會帶着她的無數惦念飛越千山萬水,落在她思念的人手邊。
隔壁屋中也未能睡着的無名聽着信鳥煽動翅膀便起身站到了窗邊。
透亮月色把天地照得大亮,無名清晰地看着那隻白色小鳥從隔壁的窗戶中飛出,羽翼豐滿的翅膀負滿整片晶瑩。本能作祟,他剛準備動手将其打下,可在一個呼吸後又停了手。
這一路走來,他擊落過的白鳥數不勝數,若不是那日他終于得償所願隻怕是這天下白鳥都要在他手中下成一場雪……
想到這兒,無名便忍不住自嘲似的笑了笑。
同樣站在窗口陳歲安聽見響動探出頭來,看着站在同一個位置的人好奇地問:“大師兄,你在幹什麼呢?”
無名回過神來,手指無意識地在窗棂上輕輕敲着,片刻後搖搖頭,道:“看看月色。”
明亮的燭火有着不同于月色的溫暖,二者一同落在那青竹似的身形上。日月經天,江河行地,陳歲安頭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下山才一年,隻看着這簡單一幕便沒來由的臉紅耳熱。
陳歲安閉口不答。收回視線雙手一撐,仰頭望着那輪如珪明月,也學着人傷春悲秋起來。
皓月漸漸垂下,樓中的燭火也一盞一盞熄滅,她靠在窗邊吹着晚風,一雙眼仿佛能看到千裡外立于月下的山門。
不知澤海山如何。
也不知留守山中的師姐們如何。
也不知和她一般奔波在外的師兄們如何。
也不知那些在山中一同長大卻沒能多說上幾句話的外門弟子如何。
更不知她将無名帶回山後,她又該如何。
……
千般萬般,摩得人脾氣全無。陳歲安正要歎氣,就聽得隔壁有人輕輕喊着她的名字。
“阿歲,錦江春,喝不喝?”半夜三更,也不知無名從哪給她弄來了一壇老酒,拎在手中緩緩晃蕩。
“什麼?”陳歲安偏過頭去,隻感覺自己師兄這内力着實太深厚了些。
“八仙樓的佳釀。”話音剛落,無名便擡手将一壇扔了過來。陳歲安眼疾手快,趕忙将其穩穩撈進掌中。
“這個好喝,還不醉人。”無名朝她微微笑道,“喝完趕緊睡覺,明日還有的忙呢。”
剛聽前半段還在高興的陳歲安立刻垮下臉來,趁着夜色,一記眼刀便這麼輕輕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