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系統才回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嗎?你明白得很,我現在的這副身體本就是我自己的。”
一開始,這種營養不良的瘦弱狀态和渾身的酸軟疼痛,确實令她以為自己魂穿到了原主的身上,因為16歲的她身強體健,她從沒有過這樣的體會。
但縱使身上青青紫紫多得可怖,身體的疼痛卻不出一晚上就消散了大半,更不用說幾乎沒有磨合的身體适應期。要知道譚深何是26歲的神識,操控一具16歲陌生女孩的□□,多少需要點時間去磨合。
最關鍵的是,她的手上隻有握筆握久了的繭子,而記憶中的原主因為常下地,手上的繭子比她多得多了。既然不是魂穿,那原主的身體去哪了?
因有召喚鵝卵石的先例,譚深何合理懷疑,系統有一個儲存空間,為了讓她融入這個世界,系統把原主的屍體收了起來。
系統的回複證實了她的猜想:“您沒有這個權限。您與原主是替代關系,若她出現,或會引來風險。”
譚深何理解系統的解釋,一個世界裡,不能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但是她還是想為原主想争取試試:“我怎麼才能有這個權限?”
“作為基礎綁定者的您不會有這個權限。”
基礎綁定者?果然還有層級。
譚深何試着問:“什麼身份才有這個權限?”
“抱歉,無可奉告。”
譚深何想了想,換了種問法,試圖卡bug:“開啟這個權限需要什麼條件,說條件即可。”
她本以為系統是ai,可以通過指令控制,但系統顯然是比她以為得還要智能些,它反問道:“您為什麼執着于要原主的身體?”
譚深何隻好直說了心裡的想法:“生前身不由己,死後,總可以和好朋友永遠在一起吧?隻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未免太殘忍。”
“這是她的選擇,這就是這個時代。”系統回答。
系統的聲音還是那樣機械,譚深何此時卻蓦地感受到個中的寒意,然而真正把她激得徹骨寒的是後半句。
此刻她才醒得真切,應願而來的她以為自己有得選擇,其實根本沒有。
被餓死的村民、死于蒙昧的女人、被強制卸牙的男人,刀劍的冷光不是故事的光影,是真正的将人作獸的宣判。她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事實,她以為的“亂世”不是她正在經曆的亂世,她在經曆的是死亡,是麻木,是萬般不由己,是人人不是人。
不知什麼時候,男人去而複返,朝譚深何遞過一張幹淨的帕子,她才驚覺自己滿臉都是淚。
譚深何接過擦淚,後知後覺帕子摸着細膩,應是價值不菲。她指腹觸到凸起,展開來看,是大小兩朵牡丹,旁邊還用同色的絲線繡了個“晚憶”。
晚憶?“誰是晚憶?”譚深何有些好奇,帕子寄情,難道是他對象?
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大美男,卻可能已經名草有主,譚深何有些微妙的失落,但不多。
趙晚憶看了她一眼,拿回帕子。
後來兩人把墳堆好,找來一塊石頭作碑,土葬也算完成了。
天光此時已大亮,譚深何耗盡了氣力,四肢發顫,頭重腳輕,已經出現輕微的低血糖症狀,她必須盡快進食。
“這裡,離村子多遠?”譚深何問。
趙晚憶瞥了眼她,沒搭話。
譚深何索性直接下山,往村子的方向走。
趙晚憶抓住她的手腕:“為什麼回去?”
譚深何覺得莫名其妙,試圖甩開他的手,卻甩不開,隻好回答:“不然我能去哪?”
趙晚憶蹙起眉,譚深何想起他們之前還有個“報酬”,于是補充道:“你放心,我說到做到,絕不賴賬。”
譚深何想了想,呼出一顆鵝卵石,假裝從衣兜裡掏出,放在趙晚憶手上:“這個,先押你這。”緻盲彈,怎麼也值一次勞力了。
習武之人觸覺更靈敏,趙晚憶感受到這顆石頭微微發燙,十分特殊。
譚深何又說:“我叫譚盼子,逆着河上走第一個村,想死了再來找我。”不知道這人與村子有什麼糾葛,還是不暴露原主見過他為好。
趙晚憶擡眸,冷冷地盯着她,還是沒有松手的意思。譚深何以為他是還想要鵝卵石,便攤手:“我就兩個,沿河撿的,沒有了。”
半晌,趙晚憶終究是松了手,将鵝卵石往她懷裡一抛後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句:“活着,别死了。”
譚深何手忙腳亂地接住,一擡頭,男人已經走遠了。譚深何隻好将鵝卵石塞進衣兜,趕路去。
雨,是昨天晚上就停了。
但那時,村子裡的人沒有一個是歡呼的,都在拜神,祈求明天也天晴。
這群人,就連祈神都畏畏縮縮,怕雨來,又怕雨不會再來,一個勁地念風調雨順。
但神真的知道怎麼算風調,什麼叫雨順?
明明下個旨意都得靠個老頭傳達。
譚昭兒被天光照醒,聽到一陣悅耳的鳥鳴。她忍着渾身的疼痛起身,穿戴齊整,便走出了家門。
坐在家門口缫絲的家婆看看她,沒什麼好氣:“愣着幹嘛?還不快去地裡?”
譚昭兒回她一眼,拿着鋤頭緩緩往外走。
“瞧你那半死不活的德行,我家短你的了?自己連個蛋都生不出,幹個活也幹不好,還不如你那兩個妹妹有用!”家婆罵罵咧咧,啐她一口。
譚昭兒攥緊鋤頭,停下了腳步。
家婆瞪她:“咋?說不得?”
譚昭兒死咬嘴唇,到底還是沉默地繼續往外走了。
咋是家婆說不得?是她說不得。她早說過了。她哭過、罵過、求過,都沒有什麼用,沒人在意她想說什麼。這就是她的命,她早該認命了。
十六歲嫁人,一年過去,肚子沒鼓過。她為這片薄薄的肚皮遭了太多打太多罵,每天帶着疼痛醒來,又每天帶着疼痛睡去。
她太痛了,痛得麻了,她就這樣用麻木的眼神,看着兩個妹妹被綁上竹筏,穿着大紅色的喜服,站着好像她一年前那樣,流着淚,眼神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