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把衣裳穿好,掏出玉簡,更詫異地發現上面自己和衛書的傳音記錄也消失了。
玉簡幹幹淨淨,仿佛她此刻空白一片的大腦。
難不成是做噩夢?
可未免也太真實了一點。
甯汐在原地枯坐片刻,穿好鞋襪,換上外袍,出了門,一路走到人多的外事堂。
外事堂負責向外門弟子發布值事任務,素日人來人往,今日卻是門可羅雀。
甯汐抓過一個面色惶惶的弟子,行了個禮:“請問師姐有沒有看到衛管事?”
“不知道呢。昨夜殘餘妖物偷襲白玉京,死傷了好多弟子,還有許多人失蹤了,現下都沒找到人。”
妖物偷襲白玉京?甯汐一愣,那就是自己被衛書迷暈之後發生的。
她還想細問,師姐卻拍了拍她的肩,低聲告誡:“不知道宗門裡是不是還有妖物躲着,這幾日要是沒什麼事就别出門了,外頭危險。”
甯汐心神不甯地回了懷照峰,最近發生在她身上的怪事一樁接着一樁,她再遲鈍也不能視而不見了。
猶豫再三,她拿出傳音玉簡,給裴不沉發了一道密音:“大師兄在嗎,我是甯汐,有些事想問問師兄。”
意料之中,裴不沉沒有立刻回複。
也對,最近又有妖物作亂,他應該很忙。甯汐放下玉簡,盤腿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呆,就聽見玉簡“叮鈴”響起。
拿起來看,卻不是裴不沉的回音,是宗門論壇内傳的一小段留影,标題是《點擊就看熱辣師兄在線殺妖!》
甯汐:……
點進去一看,居然是某個膽大包天的弟子,趁着裴不沉昨夜殺妖時偷偷留了影。
大師兄半邊月白袍都洇了紫色的妖血,剛剛砍下一隻狼妖的頭顱,手中灼日劍輕松地挽了一個劍花,劍柄挂着的晴天娃娃微微晃蕩。
他不在意滿身血污,卻對那娃娃十分愛惜,沒讓它沾上一點血漬,還小心地從懷裡掏出一方素袍,将娃娃包起來收進懷裡。
留影之人小聲嘀咕:“大師兄這娃娃到底哪來的,好醜。”
甯汐:……
“這麼醜,還這麼寶貝,難不成是定情信物?”
正胡亂揣測間,留影中的裴不沉似有所感,擡眸看來。
留影“啪”地一下關閉了。
甯汐的心髒砰砰直跳。
剛才她隔着玉簡,與裴不沉對上了眼。
依舊是黑沉無光、眼底青黑,素日大師兄溫和底下總帶着一點疲倦和漫不經心,隻是剛才那一眼,可能因為他才殺完妖,渾身的殺性尚未完全褪去,眼裡還染了幾分瘋狂和冷漠。
這樣的大師兄,有點陌生,又讓她想起那次她向他求助、他卻直接擰斷衛書指骨時的模樣。
“甯師妹。”
裴不沉的聲音猝然在耳邊響起,甯汐吓得差點把手裡的玉簡丢出去。
對方似有所感,聲音裡帶了笑:“抱歉,吓到你了?”
甯汐搖頭,又意識到現在是在傳音入密,他看不見,于是趕緊道:“無妨。師兄現在有空嗎?”
裴不沉:“可能沒空呢。師妹有很重要的事情嗎?”
甯汐用手指摳床單上的繡花:“也沒什麼重要的……”
裴不沉:“那就過幾日再說吧。我現在正忙,先挂了。”
甯汐才“嗯”完,裴不沉就結束了傳音入密。
她又開始摳床單上那朵纏枝牡丹。
本來是打算同裴不沉說她這幾日遇到的怪事,可既然大師兄分身乏術,那還是她自己想辦法吧。
*
裴不沉放下傳音玉簡,靜室内沒有燃燈,隻有玉簡發出的靈光微微閃爍。
他站起身,将手浸泡在銅盆内,清澈溫熱的水流漫過手背,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在用素帕擦幹手掌時,他回想起捏斷那姓衛的人脖頸時的觸感,血液溫熱、粘稠,源源不斷地湧出來,打濕了他的掌心,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那人還在皮膚上敷了厚厚一層白粉,他将屍體丢開以後,滾落的面頰蹭到他的腳邊,在雪白的靴面留下一道肮髒的粉印。
裴不沉接到衛書的傳訊,趕到外門弟子所時,甯汐正好被迷暈過去,癱在地上,而衛書沒有動她,隻是坐在案桌邊,見到他來,眼裡陡然射出兩股精光。
“大師兄,我一直在等你。”衛書道。
裴不沉試了一下甯汐的鼻息,确認她還活着,才擡頭看那外門弟子。
衛書看清他的表情,臉上的狂喜換成了驚恐,随即又轉為暴怒和不甘:“大師兄為什麼這麼看我?!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啊!”
裴不沉不語。
衛書卻猛地朝他撲了過去,跪倒在地,兩隻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擺:“天樞三十年,人間洪水,大師兄下山試煉,曾經路過一個名為蓋溝壩的村莊——大師兄記不記得?!”
裴不沉淡淡道:“喔。”
衛書卻仿佛渾然沒有感受到他的冷漠,自顧自繼續道:“那年大師兄殺了為禍村裡的狼妖,救了我們一村百姓……自那時起,我就想拜入白玉京,當你的師弟。”
“……去白玉京的路那麼長,那麼難,可是我還是來了,站在這裡。雖然我隻是個外門弟子,可我有鶴凝師姐照拂,還當上了外門掌事,我想,修仙之途漫漫,歲月悠長,有朝一日大師兄一定能看見我……可大師兄從未賞賜過我一個正眼。”
染着鮮紅蔻丹的十指死死掐住月白的錦袍,指尖殷紅,幾乎要戳出幾個血洞來。
“雖然大師兄不曾真正看過我,可我很了解大師兄。”衛書突地發出了桀桀怪笑,“無人處,深夜裡,暗影中……大師兄有沒有感受到,我一直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