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有過的暢快如同海嘯,一股腦地席卷了全身。
甯汐站在飛劍之上,呼嘯而過的夜風刮過少女柔嫩的面頰,刮得些微生疼,可這絲絲縷縷的痛楚轉眼又化成了深入骨髓的興奮。
外門弟子又怎樣?
氣海沒開又怎樣?
如今飛在空中的是她甯汐!
窄窄的飛劍越來越快,頭頂是一望無垠的深沉夜空,腳下踩着的是仙門萬千葳蕤燈火,甯汐慢慢張開雙臂,任由狂風卷起她的粗褐麻衣。
她的嘴角越來越上揚,到最後,笑聲克制不住地從她喉間溢出。
*
東山腳,護山大陣前。
半跪在地上的少年動作輕微一頓,似有所感地朝着遠處望去,星辰萬千倒映在他幽黑沉靜的眸子中。
應龍斷了一鱗,龍血滾燙,淅淅瀝瀝如岩漿落雨。
少年渾身浴血,紫色的妖血與自己鮮紅的人血混在一處、不分你我,他卻視若無睹,隻沉靜地、專注地望向群山之巅。
“裴不沉,你斷老夫一鱗又如何?”應龍黃銅色的龍瞳中浮現出充滿惡意地暢快,“你被老夫龍尾擊中心口,天下無人能從這樣的傷勢下幸存!”
裴不沉反手拔出紮在心口的龍鱗,好似沒了痛覺:“再來。”
應龍在妖雲内翻滾,避過一道鋒芒劍氣,桀桀嗤笑:“既然方才都已經失了劍意,如今又何必苟且偷生?”
“有人為我而來。”裴不沉道,輕輕搖了搖頭,噙着笑,再次揮劍斬下,“所以,我突然又不想死了。”
*
因為不會收劍,甯汐落地時刹不住腳,一路橫沖直撞,直接沖進了一團厮打的妖物之間,摔了個四仰八叉。
原本打得紅了眼的雙方沒意料突然闖入一個不速之客,刀劍爪喙一齊停了下來。
“……那個,打擾了。”
甯汐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灰溜溜地撿起長劍,轉身想溜。
“别在意我,請、請諸位繼續。”
兩隻金翅鳥妖對視一眼,下一刻齊刷刷地亮出如利劍的長羽,狠狠朝甯汐刺來。
搶在甯汐躲閃之前,月白衣袍一閃,原本就在與金翅鳥妖纏鬥的年輕修士飛身上前,持劍做旋,将飛濺的利羽擊落。
“此處危險,師妹速走!”
白玉京中,有以霸淩弱小取樂的,也有學大師兄模樣平等博愛、互助友愛的弟子。
甯汐來不及道謝,返身就往先前瞧見裴不沉的方向沖去。
身後的修士見她所去方向,氣得不行,從纏鬥的空隙裡爆發一聲呐喊:“我讓你快逃,不是讓你闖到戰場中心去啊!”
如他所說,越靠近護山大陣,妖氣便更濃郁,暗紫猶如濃霧遮天蔽月,甯汐隻能憑着偶爾從妖霧中透出的一點金色陣法光亮辨認方向。
霧氣中影影綽綽的,都是妖物的影子,偶爾有修士斬殺完妖物,瞥見甯汐,訝然地睜圓一雙桃花眼:“哪來的漂亮妹妹——”
“不對!”他猛地一甩腦袋,改換臉色,一本正經地呵斥:“此處不需要送藥,外門弟子速速離開!”
甯汐知道對方是将自己錯認成了百藥園救治傷員的醫修,她也沒多解釋,隻道:“你知道大師兄在何處嗎?”
“啧,怎麼漂亮的女修全是關心裴不沉那小子的……他沒事啦。反倒是小妹妹你還沒過煉氣哦,此地刀劍無眼,萬一把你那漂亮臉蛋給傷到哪裡就怪可惜的了,還是趕緊走吧。”
甯汐對他的後半句話置若罔聞,隻聽見了自己想聽見的:“大師兄沒事?太好了!”
她拔腿又要走,卻被那修士攔了下來,打量幾眼,似乎看出了什麼,奇道:“你不是百藥園醫修。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甯汐被問住了。
她想要來救大師兄……可她修為如此低微,連禦劍都是剛剛才學會,她拿什麼救大師兄?
天穹之上,不住有龍鱗暗光亮起,龍吟如雷隆隆,那修士又說了句什麼,都被龍吟聲蓋過了,隻好重重地用劍柄推甯汐的肩膀,再次很大聲地質問。
甯汐仔細聽了好半天,才勉強聽清了半句:“……是不是妖物派來的奸細?!”
“我不是,我隻是想救——”
那修士卻沒了最初的嬉笑神色,不肯讓她再前進半分。
就在此時,另一個渾身血污的修士急匆匆跑來:“閻野被大師兄斬斷一鱗,狂性大發,大師兄被龍尾掃中心口!”
甯汐腦中嗡鳴一聲。
“因心而動,乘風而起,禦劍行!”
“幹什麼!在戰場上禦劍,不要命了!”
修士眼睜睜見着那方才還唯唯諾諾的小師妹渾似變了個人似的,禦劍如迅光,頭也不會地紮進了龍吟之處。
他氣急攻心,又不能學着甯汐不要命的法子往戰場中心闖,隻好點了幾個弟子,随他返身援救裴不沉。
甯汐壓根沒聽見那修士的呼喊,她第一次禦劍而行,也沒人告訴過她相關禁忌,更不知道在戰場之上人人都不願意禦劍、因為那樣容易成為所有妖物的活靶子。
她飛到一半,身後就襲來一陣腥風。
生死存亡之間,她操縱着飛劍一個急轉,錯身而過的瞬間,她看清了眼前的東西,震驚地睜大眼睛。
本該在護山大陣的應龍閻野不知為何竟然出現在她的身後。
巨大的應龍桀桀發笑,口吐人言:“老夫和那小子打了這麼久,餓得不行。你這小道姑長得倒是漂亮,吃起來一定也美味得很。”
甯汐腳下飛劍驟然停住。
妖威如山,朝她壓來,縱然甯汐能克制心潮,身體卻已經不受控的半跪在地。
上下牙關都在恐懼中咯咯作響,甯汐卻仍然要開口說話:“我大師兄裴、裴不沉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