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來,前世裴不沉在剖心台上受傷,并非意外,而是人為。
誰能與他仇深至此?
明明大師兄是那麼好的人,愛護同門,扶危濟困,除妖救人……竟還有人要害他!
胸腔堵得不行,甯汐脫口而出:“我會幫大師兄找到兇手!”
裴不沉訝然地揚眉,似乎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袍袖遮擋的狹小陰影中,少女仰着素白的小臉,異色瞳澄澈如琥珀,認真地盯着他,承諾道:“我也不會再讓大師兄死……受傷,我會保護大師兄!”
裴不沉沉默片刻,有些無奈地笑了。
他另一隻空着的手擡起來,懸在她的腦袋上方,似乎想要摸摸她的腦袋,但最後還是沒有,隻是笑着收回手:“謝謝師妹。”
*
剖心台上赫連家弟子驟死,驚動了身在問仙堂的一衆大能。
裴不沉送甯汐下台後,便有人來喚,縱然剛從剖心台下逃過一劫,他也有許多事情要忙。
他同甯汐禮貌道了聲别,便匆匆忙忙禦劍而去了。
甯汐望着一瞬消失在天幕的那道光點,後知後覺地想起來竟還未同他說過自己的名字。
甯汐撓了撓頭,正準備返回外門峰,卻聽見悠揚鐘聲響起,虛無缥缈的傳音唱和:“仙人禦行,凡人避讓——”
“昆侖丘代家主赫連亭川禦行——”
“空桑長老南宮沛禦行——”
“太極劍門公孫諧禦行——”
“逍遙藥宗何聖姑禦行——”
……
那道悠揚之音一連報出了十數個名字,皆是仙門之中赫赫有名的大能,即使甯汐這樣不關注外事的,也聽見了幾個耳熟名字。
她跟着其他白玉京弟子站在一處,恭敬低首垂目,聽上方掌門訓話,偶爾假裝脖頸酸痛,微微擡起腦袋,偷瞄禦劍飛在雲端的仙人。
隔得太遠了,她看不清那些人的面龐,隻能用門派制服來勉強分辨。
金牡丹輝煌華麗、胭脂色薄紗長袍肆意随風飄揚的,自然是崇尚華美、喜好排場的昆侖丘赫連家。
甯汐耳朵敏銳,聽見不遠處幾個一臉郁悶的赫連家弟子在議論剖心錘毀後的處置事宜。
剖心錘既毀,原本定下對裴不沉的刑訊隻能取消。這命令是代家主赫連亭川親口所說,赫連家弟子縱然再多不滿,也盡數被按了下去,依照吩咐前去為同門收屍。
前世甯汐對世家之間紛繁複雜的人物關系一知半解,她生性喜靜,與外人接觸不多,對昆侖丘赫連家唯二相熟的便是她父親的生前好友赫連清羽及未婚夫赫連為,隻可惜今日他二人都沒來。
待空中仙人飛過之後,聚集在問仙堂廣場前的弟子三三兩兩散開,退場時除了偶有耳語,秩序井然。
安靜之中,有人叫她的聲音便格外明顯:“喂,今日便是你發現的剖心錘有損?”
來人身姿筆挺,長發高束馬尾,狹長的丹鳳眼上挑,宛如一隻昂首挺胸的高傲仙鶴。
甯汐認出那是早前站在請願弟子前、同赫連家修士據理力争的女修。
女修朝甯汐出示了自己腰間的令牌,自我介紹也言簡意赅:“煉器峰弟子林鶴凝。”
“是。不知林師姐找我何事?”
林鶴凝道:“‘師姐’稱呼就免了。你一個外門弟子,算不上正經白玉京門人。”
一上來就這樣不好相處啊。
甯汐:“哦。”
林鶴凝道:“我奉命前來調查剖心錘損壞一事,你将今日發生一切都詳細說來。”
煉器峰要查剖心錘,應該是想設法修補吧。甯汐未多懷疑,思索一番,慢慢将自己記得的都說了出來。
林鶴凝面無表情地聽完,連聲道謝也沒有,轉頭就走。
甯汐習慣了這些内門弟子眼高于頂的态度,沒往心裡去,也順着來路回了外門峰。
又是一番腳程,等她推開弟子居的門,裡頭沒點燈,還是一片黑暗,估計室友全都趕去看熱鬧了還沒回。
甯汐憑着自己藏食的記憶,從自己枕頭底下掏出紙包的白面饅頭,就着涼水胡亂啃了兩口,倒頭就睡。
閉眼前,心裡充盈着幸福感。
重生的第一天,她就阻止了大師兄上剖心台。大師兄沒受傷,也就不會引起白玉京與其他仙門之間的争端,這樣一來,未來妖物襲擊時白玉京不會在落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甯汐在被窩裡默默給自己豎了一個大拇指。
接下來要擔心的,就是妖物襲擊白玉京了,她要如何才能避免前世師門被滅的慘劇……
不過,妖物襲擊是在三個月後、天樞八十四年的初春,留給她準備的時間還很充足。
越想越困,甯汐腦中混沌,漸漸睡了過去。
直到半夜,玄黃鐘驟然長鳴。
甯汐險些從床上摔下來,靈台霎時清明。
這鐘聲,這鐘聲——
前世,便是這浩蕩的鐘聲響起過後,妖邪闖入了白玉京!
甯汐跪坐在床上,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怎麼會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