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禦匾馬上到來,各莊議事堂外等觀禮之人,皆紛紛開始理儀容、正衣冠。
不論年紀、地位、财富,還是學識,不論平素在各自領域如何揮斥方遒,如何受人瞻仰,此時此刻大家都默默站在莊聿白夫夫身後,恭敬而立。
人群之中,薛家的當事人薛啟原謙恭地點了點頭。
自打去歲夫夫二人來府城院試之時,薛家便先人一步放下投名狀,承諾今後将永遠唯二人馬首是瞻。薛家做到了。
不論是聯手經營茶炭、金玉滿堂生意,還是以合作名義贈送的小各莊,薛家都在自身能力範圍内,合情合理又謹慎得體地協助了夫夫二人。懂分寸、知進退,不卑不亢,互利共赢。
莊聿白朝薛家二位兄弟點頭回禮。這份周全與信任,他自然不會辜負。
視線從身後人群收回時,莊聿白的目光撞上身邊正看向自己的一雙眸子。
孟知彰陪同莊聿白一起站在隊伍之首。他垂眸看着莊聿白,但側身半步,将今日的主位,完完全全交給今日當之無愧的主角。
像一位儒雅且弘毅的衛士,忠心又虔誠地守護着自己的王。
遠處的鑼鼓之聲越來越近,莊聿白深吸一口氣。雖是有一丢丢緊張,但有孟知彰在身邊,心中很快安穩下來。
通往莊子上的小路,已被送匾隊伍全部占滿,來人臉上個個洋溢着喜氣。奏樂之聲,更是鑼鼓齊鳴,聲勢震天。
莊聿白一時覺得有些不真實。
前些時日,他還為公子乙5000兩銀子強買葡萄園之事發愁。為躲避公子乙身後之人的收買,他甚至想帶着孟知彰一起跑路。
可短短幾天,一切竟峰回路轉。不僅保住了葡萄園,眼下還因禍得福,時來運轉。隻要禦賜的這塊匾在,不管公子乙身後之人權勢再大,一時也難動這葡萄園半分。
送匾隊伍越來越近,紅綢覆蓋的匾額在隊首,跟着吹吹打打的樂班之人。緊随其後的是一列人馬,威風凜凜,莊嚴又喜慶。再後面則是擠擠挨挨的看熱鬧之人,越聚越多,看不見隊尾。
薛啟辰親自向前将鞭炮點起來,又令小厮們撒了幾大簸籮的糖果和銅錢,引得衆多小孩子們嬉嬉笑笑在路上撿。
煙火彌散,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昂揚歡快的鼓樂聲,加上孩子們的笑聲,像極了一場盛大的迎親。
匾額上的紅綢團花已能看清紋路,孟知彰在莊聿白手臂上按了按。
入鄉随俗,該有的禮儀,莊聿白還是懂的。他随孟知彰一起跪在路側,恭敬相迎。
東盛府知府荀譽從馬上翻身下來,款步向前将莊聿白夫夫攙起。
“莊聿白,恭喜。”荀譽眼睛滿是欣賞。
莊聿白忙拱手施禮:“這是聖上恩澤和知府大人厚愛,莊聿白才有今日這份恩賞。聖上之恩與大人之恩,我夫夫二人,沒齒不忘。”
話是漂亮話,但也不無真心。若非荀譽在關鍵時刻、接二連三幾道請功奏疏遞上去,聖上又豈會知道什麼滅蟲藥劑、肥田之術。而莊聿白這個人,白丁一個,其名号又憑什麼能上達天聽?如今這獎賞恩賜,更去哪裡尋?
“你的才智與善舉,實實在在惠及東盛府百姓。這是聖上對你的嘉獎,也是你昭昭功德應得的。”
莫說東盛府,即便全天下放眼望去,能有幾個白衣幸得天子恩賞?且短短數月内,又是賞銀,又是賜物,連最足以彰顯功德的匾額都由聖上提筆親書。
這是何等榮耀!
南時及府城衆書院的山長們位列觀禮之列首位,之後是東盛府各界名流士紳。能走到此等位置的,皆人中龍鳳,其德昭昭,其志烈烈,即便如此,誰人家中也沒有禦賜匾額。
但衆人羨慕卻不嫉妒,這确實是眼前這位清秀小哥兒應得的。
今日送匾觀禮之舉雖是官方行為,但衆人皆真心感激也敬佩莊聿白之所為。滅蟲藥劑與肥田之術,傾囊傳授與衆人,分文不取,這份恩德,衆人皆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真可謂朗月清風,頭角峥嵘,前景不可限量。
衆人誇贊之辭,字字句句遞進莊聿白耳朵裡。聽得他欣欣然,陶陶然。
愛聽,多說。
接下來是最為重要的揭匾儀式。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在這紅綢裹就的匾額之上。
莊聿白心中也好奇,九五至尊之人到底會寫些什麼字。他自己文采有限,能想到無外乎順時集佑、德勤怡安、耕讀世家。
正想着,鞭炮齊名,樂班齊奏,将現場氣氛達到頂峰。
東盛府知府荀譽,各莊議事堂前殷殷目光下将紅綢從匾額揭開。
“耕讀傳家”四個大字,赫然眼前。
莊聿白看了又看。
嗯……怎麼說呢,往壞了說,這聖上要麼圖省事,也麼也是個學問不佳的;往好了說,他與這位聖上竟能心意相通。
莊聿白又掃了眼匾額上的字,如此想着,心中又高興起來。
不過這字麼,他莊聿白肯定寫不了這麼好,但比起孟知彰的字,還是差了些。
荀譽帶領下,衆人朝此匾鄭重行了跪拜之禮,之後着人将匾額懸挂于各莊議事堂的正堂。
堂前匾下,荀譽将莊聿白拉至自己跟前,行雲流水,自然而然。場上名流士紳們卻都睜圓了眼睛。
與父母官同堂而立,這是多少人此生未到過的位置,今日莊聿白竟輕輕松松就走到了。
不過他連聖上禦筆親賜的牌匾都挂在了自家堂上,知府賜予他這份同堂而立的榮光,也順理成章,不值得太大驚小怪。
衆人又暗自安慰好各自内心的那份自尊和羨慕。不過接下來荀譽要宣布的另外兩件事,衆人心中無論如何都淡定不住了。
“為表彰莊聿白的突出作為,東盛府東郊,小各莊向東五裡有一片官田,50畝上田,今日便送與莊聿白。”
人群一陣驚歎。懂行的都清楚,那片上田是東盛府數一數二的良田,位置又好,再加上莊聿白這肥田之術,将來産量一定炸翻天。
荀譽自然明白衆人所想,50畝上田而已,不足挂齒。隔着人群,他又看向三省書院山長祝槐新。
“《東盛府志》是由祝山長攜東盛府有識之士共同編修,此前祝山長再三提及将莊聿白之名與滅蟲和肥田二事編入其中,本府一直覺得時機未到,皆給攔下了。并非本府不想,而是在等一個時機。祝山長,時機到了,煩勞将聖上今日賜匾嘉獎之事,一并寫入。”
妥妥名利雙收。
“莊聿白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麼?”人聲鼎沸中,荀譽笑着拍拍莊聿白肩膀,“不僅現在東盛百姓感念你的好,後世東盛子孫,也将記得你的名字。”
自己被寫進地方史了?!今後将流芳百世,受人瞻仰。雖聽上去怪怪的,大緻就是這麼個意思。
荀譽又道:“不論今後你到哪裡,東盛府之門永遠為你敞開,東盛府百姓永遠感念你的好。”
莊聿白眼睛眨了又眨。他最喜歡錢了,50畝上田的分量他自是懂的。但此刻他隻惦記着自己馬上要千古留名這件事。
或許是太過高興,整個流程下來莊聿白都處于迷迷糊糊的沉醉狀态。好在孟知彰在旁,幫着周全回禮。
當然,莊聿白如今是東盛府的貴人,即便有什麼放蕩不羁之處,做出什麼出格的行為,那也是他心地純良、性情純真使然。
貴人這般行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整個迎匾流程直鬧到臨近午正才結束。衆人又逐一再次向莊聿白道賀之後,方陸續離場。
這類迎來送往的大場面,薛家經曆得多,帶來人手也足。小各莊很快恢複如常。
薛氏兄弟在自家酒樓,設了整整三日的流水席,替莊聿白夫夫慰勞今日前來觀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