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心惱怒,已經是惹得自己臉紅脖子粗。加上方才顧頭不顧尾地一頓在自己臉面上驅蟲,原本朗月美玉般的俊秀公子,此時成了一個紅臉瘟神。
不過有一說一,縮在車角,懊惱地揉着額頭大紅包的駱耀庭,比起他平時那一副看誰都像狗的模樣,倒多了幾分人氣,和幾分可愛。
衆人知他脾氣,往裡騰挪幾分,各自交換個眼神,都沒敢作聲。此時誰若插言,不知那句話就惹惱了這位爺,誰吃罪得起!
王劼身旁空出個位置,勉強能坐。
王劼因受薛家資助,駱耀庭的那幾個跟班平時可沒少給他使絆子、穿小鞋。後來孟知彰入學之後,情況才開始有所好轉。
一則有了孟知彰,駱氏小分隊的火力自然集中優勢能量對付這個勁敵;二則孟知彰雖家境一般,但好在為人正直,學中凡有不平事,隻要孟知彰在,大都會仗義執言。
當然,說不通道理時,孟知彰也很懂得一些拳腳。這也是“仗義執言”每每都能奏效的秘訣。
所以,有孟知彰在,王劼在書院中的日子順當不少。
不止王劼喜歡與孟知彰親近,書院中多數學子也大都願意與這位鄉野來的院試榜首交好。所以雖然孟知彰正大光明提出自己吃軟飯這類在常人看來大逆不道的言論時,衆人也隻道他為人坦蕩,對他越發禮敬有加。
此次前去各莊,大家也知道這是孟知彰夫郎的莊子,蟲蟻藥劑之事他們有所耳聞,隻是不知真假。便想着若此事為真,最好不過。若不如傳聞那般,也都會盡量幫着說說話。
車廂座椅硬木闆搭成,舒适度不高。畢竟為同窗,也沒必要此時針鋒相對。王劼遞過來一個蒲團。
“大家勻出來的。請吧。”
駱耀庭鼻孔朝上,看都沒看一眼那蒲團:“本公子不需要!不知誰坐過的。”
駱耀庭縮起腿,勉為其難蜷在位置上,将臉别過去,一臉厭棄地看向車簾外。屈尊與他們同乘一車,已是委屈。還要拿這剩東剩西之物與我用。真當打發叫花子呢?
不識好歹。王劼将蒲團收了回去。見怪不怪,他心中倒也不介意。
簾子擋着,車内是沒有蟲蟻的侵擾。但田路崎岖,車輪一路颠簸,有蒲團軟墊之人尚覺行路艱難,何況這位純靠血肉支撐的駱耀庭。
還未走多遠,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公子,眼睛眉毛便皺到了一塊,額頭細汗都滲出來了。頭上,汗水浸這鼓包火燎燎的疼。身下,屁股被這硬木闆硌得酸疼難忍。加上越發颠簸,整個下半身痛到近乎麻木。
“你!對,說的就是你!”駱耀庭馬鞭在手,對着王劼頤指氣使,“把那蒲團給我!”
“駱大公子,我叫王劼!”王劼深吸一口氣,雙手環胸,“請大公子指派我任務時看看清楚!我呢,與你是同窗。并不是你們駱家的小厮。沒有義務聽大公子差遣。懂?”
虎落平原被犬欺。駱耀庭下意識攥緊那柄七寶攥珠的馬鞭,若非車廂空間小,施展不開,他當真就要去抽那敢對當衆硬杠自己之人。
不過他又一轉念,強行定了定情緒。方才也是自己着急了。自己是大家公子,要有容忍氣量,更要做同輩楷模。
若此時當真與這群人鬧起來,被知府大人和山長知道,倒顯得自己無法統領學子,不能友愛同窗了。
駱耀庭挺了直腰杆,輕咳一聲,醞釀半日方正色道:“有勞王公子将那蒲團與我,駱某不勝感激。”
隊伍最前是荀譽與祝槐新乘坐的車輛。雖有車簾擋着,外面情形還是一目了然。這一路遇到的蟲雲,如陰翳般一層疊一層壓到這位知府大人心頭。
荀譽不覺歎了幾口氣。聲音雖輕,車内氣氛還是越發凝重起來。
“這蟲害雖不及蝗災,到底不容小觑。”
荀譽此話一出,祝槐新跟着倒吸一口冷氣。蝗蟲過境,寸草不生,可是要死人的,比洪澇還兇猛。
“飛蟲年年有,今年委實猖獗。不過大人無需憂愁過甚。”祝槐新看了眼窗外,伸手撣開車簾外的飛蟲,隻得寬慰對方,“飛蟲,畢竟不是蝗蟲。”
談蝗色變,即便宦遊數十載如荀譽者,仍然難免心有戚戚。他沉吟半晌,方緩緩道:
“你說那滅蟲的方子,當真是孟知彰家的夫郎所做?”
孟知彰的文章和那一筆書法,荀譽甚是欣賞,奈何其家貧,費了很大周章才來到府城趕考。所以孟知彰當日一舉奪得茶魁時,竟主動放棄價格不菲的硯台,專門為自家夫郎選了團茶做聘禮。此舉讓荀譽甚是不解,也暗暗稱奇。
所以荀譽對他身邊的夫郎,也多留意了一眼。長相着實出挑,閱人無數的荀譽都覺世間少見。隻是身闆看上去不甚結實。
就這樣一個柔弱的小哥兒,竟然還會研制滅蟲方子?
不過也能理解。這莊子是他的,衆人皆為他是從。他說有效,自然也不可能聽到第二種聲音。
至于祝槐新為何也認定所言不虛,想必是愛屋及烏。他賞識孟知彰才華,勢必也願意相信對方家的夫郎。
“拐過這片林子,便是各莊了。”駕車書僮揚了下鞭。
祝槐新第一次到各莊來,聽聞這裡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不覺伸手打開車簾想一堵外面風光。
車簾打到一半,忽想起什麼,祝槐新複又準備将車簾掩好,但扶車簾的手卻滞留在半空。
祝槐新與荀譽快速交換下眼神。二人臉上先是驚訝,待明白過來,眼底全是掩不住的欣喜。
是的,車簾上的飛蟲已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