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家懲戒堂外,天色未明。
等待家主駱睦屈尊“斷案”之人,跪了一地。針鋒相對,各懷心思。
駱耀祖原隻是想吓唬一下九哥兒,誰知對方竟主動提出要來懲戒堂。他是夜半溜出去尋歡,本就不占理,自知若是被父親知道,少不了一頓闆子。可不來又顯得自己理虧。駱耀祖臉上倒難得露出幾分難色。
不能慫。駱耀祖圓滾滾的臉上一雙圓鼓鼓的眼睛轉來轉去,忽而眼皮一耷,拿定主意。
等會先扣帽子,直接咬死九哥兒勾結薛家人。他九哥兒不過一個伶伎,父親自然更相信自己這個兒子。
懲戒堂外的血腥味,在夜露的浸潤下,越發情況清晰。濕漉漉的壓迫感和恐懼感,讓這個時間原本正濃的睡意,早沒了蹤影。
剛才在街上,九哥兒人多勢衆,駱耀祖不敢輕舉妄動。此刻是家裡,自己說了算,他剛要作威作福訓斥對方,忽然院内一陣腳步聲響起,接着是一長串晃動的燈影,越來越近。
一乘軟轎,七八仆從,駱家當家人閉目養神被擡至堂内,并未給任何人眼神。
“二公子着人帶回來一個哥兒。事關緊急,擾了老爺休息,九哥兒有罪。”九哥兒一個頭磕下去,鵝卵石鋪就的懲戒台硌在額頭,濕涼一片。
“父親,不是這樣的,是他九哥兒……”被九哥兒搶了先,駱耀祖明顯急了。不過夜幕籠罩下沒人看到他急得紅粗的脖子。
“住口。”堂上人開了腔。
聲音不高,甚至帶着宿眠未醒的疲憊。但威力十足,像消聲磁鐵,現場霎時息聲,連樹葉都被牢牢封锢住。
自己兒子是何德行,駱睦還是清楚的。自從九哥兒成功搞定一萬兩銀子,解了駱家一大憂患之後,駱睦對這個伶伎的态度有了很大改觀。公子乙說的對,該用的人還是要用。物盡其用,才不算暴殄天物。
“你繼續說。”駱睦在正堂椅子上坐了。
九哥兒直起身子,餘光瞥見跪在不遠處的二公子瞪過來的視線。
駱耀祖心裡捏把冷汗。眼神若有實質,早化成千百支利箭射穿這個兩面三刀的伶伎。往日看他嬌氣柔弱,誰知竟是裝出來的,内裡一副蛇蠍心腸。今日攪了爺的好事不說,還非要搬出我老爹來懲治我。
好。很好。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回老爺,二公子今夜帶回來一個哥兒,藏在撷春閣旁的院子裡……”
“父親!我……”
“嗯?”駱睦擡眼輕哼一聲,知子莫若父,聽到撷春閣便立馬猜出兒子行徑。
駱耀祖見狡辯不成,立馬住了聲。好你個九哥兒,今日這頓打,我姑且記着。等離了這裡,我若不當衆抽爛你的皮,我便不姓駱。
“二公子帶回來并藏起來的人,你如何得知?”駱睦眼神半眯,掃了眼堂下,“你監視二公子,還是那哥兒是你的舊相識?”
聲音沉穩冷靜,如一記裹滿鹽粒的皮鞭,狠狠朝九哥兒抽來。
駱睦生性多疑。
作為下人,若膽敢擅自監視主家二公子,這份差事也就當到頭了。一個沒用的工具,下場可想而知。
作為工具,若有任何私情舊念主觀意志,它的使用期限也到頭了。一個不忠的工具,結局隻有一個。
不過上面兩點,九哥兒根本不擔心。
自從當選駱家伶伎的那一刻起,他便知盡頭在哪,也時刻做好了每一個當下都是自己終點的準備。
但是,自己與然哥兒的這層關系若被知曉,就意味着自己親自将然哥兒的喉嚨遞到了駱家刀下。
誰不喜歡有弱點的工具?
駱家會牢牢控住然哥兒這個弱點,挾人質以驅傀儡,九哥兒兄弟二人此生便隻能是駱家的提線木偶。任人擺布,憑人拿捏。
自己已深陷泥淖,不能将然哥兒再帶入深淵。
今晚之事,自己不出手,自是沒人懷疑他與然哥兒的關系。但今晚之事,自己又不得不出手。
冷月溶溶,帶着暗夜的冷寂,照在九哥兒單薄如一片落葉的脊背上。
九哥兒通身一陣發冷。
見形勢明顯對自己有利,駱耀祖有了底氣,聲音也明顯高起來:“說,你為何監視本公子!是不是薛家派你來的?你和那什麼哥兒是不是一夥兒的?”
很多事,若一味否定,倒顯得此地無銀。
九哥兒微微昂起下巴:“今日午後開始,薛家滿城搜尋一人。向來沉得住氣的薛家大公子将貼身小厮都派了出去。”
駱睦擡了下眼皮。很顯然,對薛家之事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