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千挑萬選、精心培養起來的伶伎,九哥兒自然不隻會迎來送往、端茶遞水、歌舞怡人。
凡事皆需代價。能被駱家安置在悅來茶坊,享受着半個主子般的雍容華貴生活,自然也需要在關鍵時刻替主子分憂解愁。
“九哥兒,”駱睦意味深長地喚了聲這個名字。
作為駱家當家人和駱氏一族的話事人,九哥兒這種下九流的伶伎,何時能入他的法眼?雖知道自家茶坊向來是眼前這個小哥兒撐門面、織往來,但他從未召他當面回過話。
茶坊經營狀況自有掌櫃和賬房定時請示彙報。即便上次要懲處九哥兒,那也是隔着一道門。
九哥兒,不過是一個漂亮且好用的工具,哪裡配和主子同處一室。
若不是昨夜公子乙提到這個小哥兒,駱睦或許永遠不會屈尊來茶坊找他。提起公子乙,駱睦不覺将視線落在跪于當地的這個茶伎身上。
“你擡起頭來。”
腳下人緩緩擡頭。一張乖巧精緻的臉,出現在駱睦面前。美得觸目驚心,又幹淨得像是根本不屬于這個世道。
隻一眼,駱睦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禍國殃民”大抵如此吧。一張臉,看似恭順哀戚,可那背後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韌勁和狠勁。
“……老爺。”不知過了多久,管家張椿輕聲提醒,駱睦方回過神來。
“九哥兒,你來茶坊多久了?”駱睦端起一旁冷置多時的那盞茶。
“回老爺,六年零三個月。”腳下人垂眉順目。
“很好。”駱睦放下茶盞,不知這句話是評茶還是評人,“那日你說外面傳言是假,你對駱家從無二心?”
“是。九哥兒一心效忠駱家。聽從老爺差遣。”九哥兒心中一沉,面上不顯,複又鄭重拜了下去。
駱睦點點頭,彈了下衣襟灰塵,從椅子上站起身:“忠不忠心,我從不聽人如何說。我要看他如何做。明白嗎?”
“九哥兒明白。”
“好,你表忠心的時候到了。”駱睦故意頓住,待腳下人擡起臉,對着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緩緩道出,“眼下家中亟需一萬兩銀子,限你十五日籌齊。”
此話一出,一旁的張椿先驚得雙眼圓整。他以為老爺隻是吓唬吓唬九哥兒,告誡他今後行事當心。可看駱睦的行事,卻無半點玩笑之意。駱睦今日前來,就是要将這銀兩籌集的任務攤派給悅來茶坊,攤派給九哥兒。
可這是一萬兩銀子!此刻即使把整個悅來茶坊賣掉,也賣不出一萬兩呐。
不忠于主子之人,會被直接處理掉。但驗明忠心,也不能這般驗吧。駱家上下幾百号人,憑誰也不可能半個月弄到一萬兩銀子。難道這就能說全駱家沒一個忠心之人?這明明是将人往死路上推。
張椿鬼使神差地竟想替眼前這個小哥兒求句情,哪料九哥兒卻一個頭磕下去。
“老爺讓九哥兒半月之内籌集一萬兩銀子,九哥兒不敢不從。但此事絕非易事。”九哥兒乖順地伏在地上,“若按照悅來茶坊正常運轉來看,這一萬兩銀子的利潤大概需要一年時間。但老爺隻給九哥兒半月時間。”
九哥兒知道這是命令,沒有任何給他讨價還價的餘地,所以沒提出異議,話卻停在問題關鍵處,等了片刻,見駱睦并不打算做任何回應,便又道:
“那茶坊之人,或者家中之人是否皆可供九哥兒差遣?以及,老爺對九哥兒籌錢的手法,可有限制?”
駱睦耷下眼皮,定睛看了一眼九哥兒。正常人聽到半月籌齊一萬兩,早吓得滿地求饒了。這九哥兒言語間雖也為難,卻能對答如流,甚至提出自己的顧慮和要求,頭腦清晰,也很有些膽識。
此子,當真不容小觑。
駱睦之所以敢将這一萬兩壓在九哥兒身上,多虧了公子乙的提醒。公子乙說的對,一把好刀藏在鞘内整日給人端茶遞水,太過可惜。
駱睦掃了眼那杯冷掉的茶,稍稍頓了頓:“駱家之人,你想用誰,盡管去用。想如何做,也盡管去做。不過家中規矩你也懂。萬事出了差池,都是你自己所為,若敢漏出一個‘駱’字來……”
“是。九哥明白。凡事皆由九哥兒一人承擔。”
得到明确答複,駱睦很滿意,沒再多說什麼,出門上馬走了。
九哥兒喚了個小厮進來,撤去房内茶盞,并讓人将方才駱睦碰過的桌椅地磚等全部用水擦洗了一遍。
半月一萬兩。九哥兒心中冷笑一聲。駱家當真是看得起自己。
雖說弄到銀子,也不一定真正消除駱睦對自己的猜忌。但能立此大功,卻能證明他九哥兒對駱家仍能産生重要價值。有價值,才不會被清掉,才能繼續安穩在駱家待下去。
九哥兒需要駱家這個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