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做什麼?
莊聿白心中練習的那句“好漢饒命”終究沒喊出來,倒是眼前人先開了口。
“家中米糧不多,加上今日新得的一百文,支撐你回到平甯州沒問題。”
孟知彰并沒有等床上人道謝,或者說他根本不關心這個不速之客有什麼反應。他坐回桌前,将火苗挑亮一些,掏出書本紙張,旁若無人寫起字來。
“你……不報官,也不殺我?”莊聿白被這一頓操作搞得有點懵。
孟知彰手中的筆在硯台中打了半個旋,吸足墨汁:“今日夜深了,你暫且宿在這,明早再上路。”
這是唱哪出?
不僅既往不咎,還送銀錢給自己?不知是不是火苗的原因,莊聿白覺得眼前人的形象一下亮起來。就連方才黑雲壓頂的背影,此刻在莊聿白眼中蒙上了一層薄薄柔光。
退去初始印象,隻看臉,“矜貴公子”這個詞從莊聿白腦海跳出來。
點點燈火染進眸底,莊聿白實在不知該怎麼形容眼前人。溫涼有度,遐迩皆宜。嗯……像一首端正的律詩?
月光靜、燈苗柔,不苟言笑的眼前人正垂眉低目在紙上寫着什麼。燈光輕舔,柔和地打在高挺鼻梁上,眉眼在光影下越發神秘。
素昧平生,别人送米又送錢,出于禮節自己應該說些什麼。莊聿白清清嗓子。
“你是個販書的?”
墨潤紙潔,飽滿筆端劃過,一行經文工整落下: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孟知彰不知對方為何會有此一問。他點墨提筆,垂眸續了一句:未來心不可得……
“在下,算是讀書的。”筆未停,視線仍留在紙端,嘴角卻有了溫度。
讀書人?!莊聿白眼底燃起光,簇簇燈苗在他心頭拱火。
讀書好。讀書是古代為數不多的上升手段之一。一朝得志,雞犬也跟着升天。這大半夜的,就算家裡遭了賊,人家還能心無旁骛挑燈苦讀,是個厲害角色。想來考取個功名,指日可待。
自己初來乍到正好無處可去,若能“天使投資”入股此人,等他飛升,自己豈不是也能跟着享受一下這世間繁華。
一頓飽、頓頓飽,還是将來的頓頓好?莊聿白心裡小算盤噼裡啪啦。
自己堂堂“農學小百科”新時代五好青年,穿越到古代農耕社會,這難道不算精準投放?不算天賜良機?
希望眼前這窮小子能識貨。
“嗚嗚嗚啊啊啊——”莊聿白突然将臉埋進枕頭,嚎啕起來,“家中都死絕了……就剩我一人,我已經無處可去……嗚哇哇哇……公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哇哇哇”
……
莊聿白原隻想表演一下,誰知悲聲一放,這一天來的離奇遭遇,竟真的把心中劫後餘生的委屈勾出來。
天地之大,孑然一身,四顧茫茫。若對方不收留自己,明日該去哪裡流浪?原主的家斷然不能回,難不成再被祭河一次?
還有山林中那隻惡犬,說不定下次遇到的就是真猛獸,骨頭渣子都剩不下。出了這個門,自己夠嗆能活上三天……
借着夜色掩蓋,莊聿白索性真真假假抽抽噎噎又痛痛落了幾滴淚。
書桌那端停了筆,空氣凝滞片刻,良久:“你想讓我收留你?”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好。自己正想着要怎麼鋪墊,對放已經給出了答案。
燈苗晃了幾晃。
莊聿白隔着朦胧淚花看向孟知彰,輕輕點了頭。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對方能出米出錢給自己,想來也
能被自己編的凄慘身世感動。
莊聿白正要開口道謝,卻聽兩個字冷冷撞了過來。
“不行。”
回複幹脆利落又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