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嚴,閉門!”
下塢城南城門處,丹境與大酆軍士發生沖突,一大酆軍士持刀傷人于衆,後逃匿在城中不知所蹤,丹境軍士以追捕大酆私犯之由,下令封城尋人,各處軍士持刀趕人,凡不從者,一律格殺,百姓四散而逃,遲一步,方被斬首。
渚晏和魯仝搬了衆多東西堵住鐵匠鋪的大門,再點燃火爐,欲在丹境軍士破門之時,引爆機關,這機關平日以防竊賊,關鍵之時,更是威力無限。
渚晏笑道:“魯仝,我們多久沒這麼幹了?今日,不得好好玩玩——!”
魯仝神情冷峻,點燃布料,火勢迅速竄起,半響,他才道:“蓬萊,你走吧。”
“你說什麼放屁的話!”渚晏一怔,卻見魯仝滾出兩行淚來,喃喃道:“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原是如此…蓬萊,這都是俺的命!如今俺心願已了,不怕死,此番俺隻求你一定要護好小四……”
“魯仝!”
最後一道鼓聲響過,沈聽珠和趙玉琮趕最後一腳,奔到北城門,混在人中出了城,大胤暗哨躲在暗處,遞了話:“世子,此事乃是大酆和丹境演的一場戲,他們借軍士沖突,攪動城中内亂,如今這事涉及東西兩陸之事,大胤不好插手,外城東南方布了他們的人,您往北面走,沿外河過了吊橋,上山去方營。”
身後北城門緩緩關閉,趙玉琮拉緊沈聽珠,二人正欲往北面走,卻見夜色陰黑,鐵匠鋪方位燃起大火,火勢兇猛,滾滾灰煙直往上竄。
沈聽珠自語:“師父……”
趙玉琮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沈聽珠颔首,二人趁着夜色繼續前行,穿過松林,來到了一處深草叢,走了約莫數十步,聽得幾處軍甲碰撞聲由遠及近。
“蹲下!”趙玉琮反應極快,一把将沈聽珠拉入茂密的草叢深處,兩人緊緊挨着,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彼此的心跳聲清晰可聞,怦怦作響。
幾個大酆軍士踏草飛快走過,尋了一圈,沒有發現,他們嘴上罵了幾句,走開了。
趙玉琮側耳細聽片刻,才壓低聲音,道:“走。”他率先起身,警惕地将沈聽珠護在身側。
沈聽珠擡眼,卻被眼前之景震撼得瞬間屏住了呼吸,夜色澄明,漫天流螢飛在空中,恰似詩句所雲:‘騰空類星隕,拂樹若生花。屏疑神火照,簾似夜珠明。’,幾隻流螢輕巧落在沈聽珠身上,螢光映照,她不由自主伸出手,瞬間,又有幾隻流螢撲閃着翅膀,飛落在她的掌心,“好美……”她無意識地低喃,聲音輕得像歎息。
這一刻,天地萬物,仿佛隻有他們二人,與這點點流螢。
趙玉琮雙瞳映亮了光,靜靜地看着她,聲音也不自覺地放得極輕、極柔,“方才他們翻動草叢,這會兒流螢全飛出來了。”
二人無言地在這片螢火流光中伫立了稍許,隻覺心口湧上一團熱氣,互相看了一眼,趙玉琮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低聲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二人腳不停歇,沿着外河走了一個多時辰,終于見了吊橋。
此時,天黑不見五指,趙玉琮将沈聽珠護在身後,上吊橋過河,吊橋陳年老舊,走一步嘎吱作響,忽聽“嗖——”一聲,趙玉琮本能轉身護住沈聽珠,一支利箭狠狠穿透他的左肩,腥稠的血味散開。
“世子!”
“别怕,别出聲。”趙玉琮的聲音壓得極低,卻異常沉穩。
茫茫黑夜,敵暗我明,趙玉琮看不清來箭方位,隻能慢下呼吸,強忍着劇痛,一邊聽聲辨位,一邊将沈聽珠牢牢護在自己與吊橋繩索之間。
趙玉琮靜聽聲音,再一箭,他直接揮刀擋下,又一箭,他一把抓在手中,彼時,箭镞距他眉心隻留一寸,他用力抓住利箭,往來處使力一抛,利箭直飛了回去。
暗處之人停了動作,趙玉琮剛走一步,傷處便扯出更多的血,他壓低聲線,少了些意氣,添了些穩重可靠,“小傷,别怕。”
二人繼續摸着過河,眼看着對岸近在咫尺,陡然間,黑暗中兩支箭疾射而出,一支直取趙玉琮咽喉,另一支則奔着一側的吊橋而去。
趙玉琮反應極快,猛地側身,手臂一揚,險之又險地擋下了那支射向自己的箭,卻不想另一箭直射斷了吊橋的關鍵鎖鍊,隻聽“咔嚓”一聲響,吊橋轟然崩斷,趙玉琮和沈聽珠沒有防備,随着散斷的吊橋,一同墜入了水中。
外河水湍急,趙玉琮顧不得肩頭撕裂般的劇痛,忙去撈沈聽珠,“四娘,快拉緊我。”沈聽珠被湍急的河水沖得左右搖擺,她怕沖丢包袱,忙解下,一手死命抱在懷中,一手抓住趙玉琮。
暗處之人又放了幾箭,趙玉琮穩住身子,雙手抱緊沈聽珠沉入水底,“咕咚——”幾箭射入水中,趙玉琮躲過,順着水流方位,沿河而下。
沈聽珠憋着一口氣,抱牢趙玉琮,他潛了一會兒,才拖着她的身子,往岸邊遊去,一上岸,趙玉琮立時打橫抱起沈聽珠,朝河岸邊的樹林裡跑去。
待入林深了,趙玉琮才小心翼翼地将沈聽珠放下,随意尋了一處坐下,他深吸一口氣,一手抓住肩頭露出的箭杆,額上青筋暴起,猛地一使力,将利箭硬生生拔了出來,鮮血立時湧出一大片。
沈聽珠渾身濕透,夜風襲來,冷得直打哆嗦,她幫他按住傷處,神情緊張,趙玉琮看着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樣子,眉頭緊鎖,眼中滿是自責和心疼,“此地形勢不明,不能貿然生火,隻能暫時委屈你了。”
二人方緩了口氣,忽聽見一聲狼嚎,趙玉琮暗叫一聲“不好”,抽劍叫道:“四娘,快往高處躲!”
幾雙黑亮泛綠的眼睛嗅着血味兒圍了上來,沈聽珠抱着簡冊迅速爬上樹,往下看——七八隻野狼吓斥吓斥朝趙玉琮撲去,他揮劍砍向一隻,野狼退避開,撲着又朝他咬去,趙玉琮看準時機,一劍割斷其中一隻的喉嚨,鮮血濺在他身上,引得其他幾隻更加瘋狂。
“世子小心!”沈聽珠坐在樹枝上,掏出彈弓,毫不猶豫朝野狼的腦袋上打去,野狼“嗤嗤”叫着,紅着眼聞味尋人,趙玉琮身手矯健,揮劍砍死四隻野狼,它們攻勢不減,輪換撲咬趙玉琮。
他心中殺意漸起,強撐着受傷的身體,動作迅猛,倒在地上幾個翻滾,左面一隻撲了過來,他轉動劍柄,刺穿它的脖子,另一手抽出佩刀,在下刺入它的肚子,待結果了最後一隻,趙玉琮已是累得幾乎虛脫,拄着劍才勉強站穩,他喘着粗氣,卻仍第一時間擡頭看向樹上,努力揚起一個笑容,“沒事,都解決了。”
沈聽珠這會坐在上面,方看清不遠處樹上挂着的人屍,七八個吊在空中,随風左右搖擺,烏鴉繞其飛來飛去,她停住呼吸,一跤從樹上翻了下去,跌在地上,腦中那一根弦猝然斷開,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趙玉琮心頭一揪,踉跄着撲到她身邊,看着她哭得渾身顫抖的模樣,他慌了神,那面對刀劍箭矢、兇殘狼群都未曾動搖的鎮定瞬間瓦解,趙玉琮手足無措地伸出手,想碰觸她又怕唐突,最終隻能笨拙地用相對幹淨的衣袖内裡,極其輕柔地幫她擦拭不斷滾落的淚珠。
沈聽珠抽咽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他張了張嘴,強烈的自責感幾乎将他淹沒:“今日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