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哦？‘绫人’。”

與之前神裡绫人故意賣乖時一模一樣的語調被少女調侃性質的念出。

突然變化的稱呼讓神裡绫人有一瞬間的怔神，但很快恢複了笑容。

——真是，這個人每次都能說出一些超出他想象的話。

但——

“這麼說的話，為了不辜負納伊小姐的期待，我也必須得好好努力了啊。”

——被這孩子這麼說，他一點都沒法讨厭。

；

離開稻妻前，艾爾海森去了一次刃連島。

被殲滅炮轟過後的刃連島連着海水一同蒸發了大半的土地，從原本可以容納百人的島嶼面積變成了一個漂離鳴神島的小小土坑，和些許的建築殘骸一同在海岸的另一側漂泊。

而栖息在島周圍的魚人們則不知散去了何處。大部分都被卷入了殲滅炮和無想一刀中死去，剩餘的那些零星數隻也成不了氣候。

在失去了領導者的當下，他們即沒有團結力也沒有目标。隻有偶爾夜深時分落單的人在海邊不慎失蹤的消息傳出時，他們才會和偶爾跑出來築巢鬧事的丘丘人一樣，登上冒險者們的讨伐名單，或是通報給奉行處理。

艾爾海森正思考如何達成自己的目的，忽然，一群幼小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曾經坐在藤原身邊聽童話故事的數人。像是領頭羊一樣的大孩子帶着一群小蘿蔔頭，他們的臉色還是那樣泛着青綠，表情陰沉，身上則多少有些傷痕——不用想都知道是怎麼造成的。

神裡绫人雖然努力想讓這些藤原保下的孩子們回歸社會，但現實沒有這麼容易。現在的稻妻本來就不是有餘裕接受窮苦人群的狀态，更何況，偏見永遠不可能消除。

而他們正團團圍着的，是一頭魚人。

魚人正在海浪邊不斷撲騰着身軀，像是在做拙劣的表演試圖逗幾個孩子開心，而孩子們則輕聲的對魚人傾訴着什麼。

艾爾海森邁步走向那個奇妙的團體，對方很快的注意到這名不速之客。孩童對艾爾海森這個有些熟悉的大人似乎不知該警惕還是歡喜，而魚人則像是要保護幾個孩子般迅速杵在艾爾海森跟前。

艾爾海森沒有多言，他慢慢蹲下身，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展現給海中的魚人。“如果你還能聽懂人類的語言，請你把這封信交給大智。我接受了冒險者協會的委托，為他的媽媽送信。”

魚人呆呆的看了好一會兒。它的眼泡無時不刻不在轉動，以至于艾爾海森不确定他到底是在閱讀還是在發呆。

在長久的靜默後，魚人鑽入海中。不一會兒，他又浮出水面，這次他帶出了幾顆寶石和一些帶有些鏽迹的貴重首飾。

在稻妻沉沒的商船隻多不少，而魚人們顯然是打撈海底遺物的好手。

“Ma……ga……Gei……Ma……ma……”

魚人嘶啞的喉嚨發出了幾個類似璃月語的音節，然後将那些珠寶拱上地面，示意艾爾海森帶走。

“……”

見艾爾海森沒有動，那個識字比較多的孩子代替做着翻譯。“他就是大智，大哥哥，請把這些帶回給他媽媽，這樣他媽媽就不會吃不起飯了。”

“他媽媽為了他能有出息賺大錢，把家裡的錢全都給他來稻妻了。他得努力賺到好多好多錢，才能，才能還給他媽媽，讓他媽媽有飯吃。所以，他每次都會找到好多這種亮亮的石頭，讓藤原叔叔把他的話記下來帶回去……”

說到藤原，小孩子的聲音突然低落了下去。

“但是，藤原叔叔已經不會回來了……所以…………”

艾爾海森俯視着這個半大的孩子。“你很想念他嗎？”

“……嗯。但城裡的人都說，藤原叔叔是壞蛋。明明……明明……隻有藤原叔叔會抱我們，會給我們帶吃的，會給我們讀童話……”

他沒有哭。正因為沒有哭，所以才會滿身是傷。

艾爾海森沉默了一會兒，揉了揉男孩的頭。“教你一個辦法。”

說着，他從行李包裡拿出了他自己用來喝水的杯子，接了些水，然後，他又在裡面放了些潔淨劑。

小孩子們呆呆的看着他将一根鐵絲線彎出一個圓，放入杯子裡沾了一下。

“以前有人跟我說，如果懷念逝去的人，隻要這麼做，然後在心裡想着那個人的模樣，就能再度看到他們了。”

沾上了肥皂液的鐵絲線中凝出一層充滿張力的膜，艾爾海森看着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小把戲，輕輕吹了一下。

五彩斑斓的泡泡從鐵絲間紛湧而出。

易碎的、夢幻的、仿佛此世一般。

小孩子們張着嘴巴，看着這些泡泡逐漸飛遠。

“她說，這是能讓人再次見到過去的人的魔法。我把這個魔法教給你。”

艾爾海森将杯子和鐵絲交給男孩，看着他笨拙的學着艾爾海森的做法，沾一下泡泡水，看着鐵絲，仿佛在潛心祈禱般回憶着。

然後，他吹出氣。

漂亮的水泡帶着五彩的色澤，慢慢的飛向天空。

——似乎有誰的模樣映照在那夢幻之中。

[這是魔法，是能讓你再次見到你父母的魔法。]

[這明明隻是再普通不過的吹泡泡遊戲，雨林的孩子都知道這個玩具的原理。]

[……不，這是魔法。]

……他知道。

這不過是個再愚蠢不過的遊戲，利用有機分子增加水的表面張力而制造出的泡沫，隻是一個個一戳就碎的幻想。

——但誰叫他們都是過去的囚徒。

連思念都隻能透過那中空的夢。

“藤原叔叔……”

男孩已淚流滿面。

艾爾海森拍了拍那個孩子的腦袋，他的視線透過男孩，一如望向曾經的自己。

——我們都是被留下的人。

我們也會繼續重複着離去和重逢。

即使如此，我們也會像個傻瓜一樣的，努力活下去。

因為我們還能感受到對生命的喜悅，還能感受到對美好的留戀。

我們不求永恒。

我們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