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帶着病痛活下去。*
;
兩天後 稻妻城 花見坂
依靠結界而沒有被混亂波及太多的稻妻城已經在這兩天陸續恢複活氣,納伊站在據說‘城内最合适賞櫻’的景點No.1的地方,望着城外的土地。
由于這次災害,除了主城外的住房大多需要重建,在上層扯皮和建設結束前,災民還靠着社奉行發放的臨時帳篷裡。白色的方形帳篷連成一片,仿佛在稻妻上立起的一塊塊蒼白的墓碑。
這次的傷亡至今沒能統計完,有親朋好友的,還有幸存者上報失蹤消息、組織救援搜尋的餘地,抱着渺茫希望;而孤家寡人,就全靠天運了。
不過,多虧這場騷動,糧食短缺問題似乎能得到減輕了——畢竟吃糧的人都沒了。
納伊看着那些被縮小的人影站在破敗的大地上,似乎有人在分發物資,有的做出向神明祈禱的手勢。
她不再去看。
“藤原并不是真的打算成神吧。”
報告裡記載的藤原史的成功案例是在十多年前,而稻妻的混亂卻是在三四年前發生的。這中間的時間,雖然沒有記錄,但也可以推測一二。
“在那次至冬實驗室全滅的慘劇後,他也明白自己在被深潛者的意識占據,開始刻意控制自己。所以那段時間沒有實驗記錄——應該就是因為他不願配合。”
直到稻妻開始陷入糧食危機。
“但他們需要‘神明’。民衆活活被餓死,高層卻不聞不問,想要變革的人都被卡在半路沒法推行政策,而藤原唯一能打出的籌碼隻有‘魚人’一條路。”
艾爾海森倚在欄杆上,微微偏頭。“所以他如博士所願制造了‘魚人軍隊’,将瀕臨餓死的人們轉化成魚人以逃過一劫。而為了尋找解救變成魚人的辦法,他隻能依靠搜羅學者來解讀解除魚人化的咒文。”
“多托雷不需要這類咒文,自然也不會特意研究;而深海之主更不會教他的信徒如何叛教。”
“但反過來說,他依舊是個人。他并非神明,也并非想制造一個全是深潛者的稻妻。他隻是在同情與自己有相似境遇的人。他想要利用深潛者來渡過這個無解的難關,所以他會找辦法将那些生命變回人類——這是他作為人類的掙紮。
他會救助貧民窟,其實也是在自救吧。”
“但掙紮失去了意義。他隻能再度回到他的地獄裡。”
“我們都活在自己的地獄裡。”
艾爾海森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小玻璃球,放在自己眼前,模拟着魚人的視野。
被玻璃球扭曲颠倒的景色中,匆匆走過的行人被模糊了容貌,壓扁,拉寬,仿佛一個個用布匹和飾物遮掩自己本貌的臃腫肉球。
“……他看到的,也是這樣的世界吧。”
——在‘深潛者’的眼中,或許匍匐在陸地上的人類,才是更為扭曲、更為醜陋的生物吧。
納伊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你一個假設性問題。如果現在有一個機會,你可以無痛變身成非人存在,你會想成為類似‘深潛者’的存在嗎?”
艾爾海森幹脆道。“不想。”
“為什麼?之前你還不是對鹿野院說‘成為魚人未必不是幸福’的嗎?”
“我很滿意作為人的我自己,我接受我的出生和死亡,對我自己人生中的每個選擇負責。”艾爾海森放下玻璃珠,看了眼納伊。“你呢?”
“……你是指?”
“藤原維系貧民窟的動機之一是‘孤獨’。”艾爾海森做出和納伊相同的姿勢,扶着欄杆。“對他而言,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和他一樣的存在。他會幫助博士,除了救人之外,應該也有為了獲得同伴的目的。”
他的眼神在納伊臉上定住。“你還有同族嗎?你——”
有像藤原一樣,去尋求‘家族’嗎?
“……”納伊垂下眼,躲開那道目光。“我出生以來隻見過父親,沒見過其他同胞……應該,也沒有同胞還在提瓦特了。”
她深吸了口氣。“至于你沒說出口的那個問題……也沒有。我不像那隻章魚那樣博愛。”
“……你們都把這種災害稱之為‘愛’嗎。”艾爾海森有點頭疼的喃喃道。
“但是,不應該這麼稱呼嗎?”納伊輕聲道。“從祂的角度來看,你們的存在與蜉蝣無異。祂與你們的對話,就像是你們在側耳傾聽一顆石子的滾動。
祂本可以完全無視你們,但卻還是聽了一下小石子們提出的、無關痛癢的願望,降下神迹,将人類變為魚人,變為祂的眷屬。”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在永恒無波的海洋裡,在祂在夢中,你們将無緣恐懼,無需悲傷,無論這之後有多少苦難降臨于這個世界,那都将與你們無關。你們可以安靜的呆在祂的臂彎裡、在拉萊耶裡,獲得永生。
這或許也是一種愛意吧。”
艾爾海森定定的看着納伊的側臉。少女正眺望着遠方不凋的櫻花,那與人類毫無差别的外貌下,某種與那神明相同的‘某物’正在回憶中發芽。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鷹司和神裡怎麼樣了?”
“鷹司……聽說現在還在等待雷神發落。”納伊稍微花了點時間回憶。“九條家告發他們勾結異人飼養魚人,又有家族作證說他殘害同族,似乎遭到魚人襲擊的也不止神裡一家。下場雖然不至于滿門抄斬,但估計也沒法全須全尾的逃過這一劫。而神裡麼——”
在那之後,神裡绫人負責帶回并安葬了藤原的遺體,又安頓了藤原舍身保護的地窖裡的貧民們,給了他們一定的補助和生活方向後,就再度投入了社奉行的工作之中。
雖然笑臉面癱依舊是笑臉面癱,但——
“他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
納伊還記得她和艾爾海森趕到島嶼中心時,神裡绫人的表情。
即使在船上遭受魚人攻擊,亦或是在旅館内被濃煙野火包圍,甚至在行動前幾乎做好了赴死準備時,神裡绫人都從未露出過那麼陰沉的表情,仿佛一頭剛掙脫籠子束縛的野獸。
那比無力感與悔恨感更為強烈,更為炙熱。
——他在發怒。
“也不奇怪。”艾爾海森很是理解的點了點頭,納伊則微微歎了口氣。“……他之前真的以為,藤原被送去了國外讀書。”
這是神裡家的管家告訴她的。神裡绫人每年都會讓管家準備一批物資送到鷹司家,裡面雖有維系家族關系往來的意思,但送的東西大多都是書籍紙筆和一些粗糧食物。鷹司大抵看不上這些東西,他也是希望鷹司家能把這些物資轉贈給藤原。
他本以為對方再怎麼不待見,那也是雷神賜下的孩子,即使不喜,也不會做得太過分。結果,實際比這還糟。
“而且,據說近期稻妻又要推行新令了。”
‘眼狩令’。
這是在經曆了這次動蕩之後雷神得出的答案。
在被九條和神裡揭發并檢舉出魚人相關的資料和‘神之眼’後,鷹司将這次的問題全部怪罪在了被未知崇神的‘神之眼’操控上。
老人在大禦所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自己被這邪門的‘神之眼’攝住心魂的委屈,而雷電将軍又剛剛經曆了那不得不拔出“無想一刀”才能斬服的近乎‘神明’的強敵,這些都讓雷神愈發警惕。
神之眼是影響稻妻的‘永恒’的重大風險因素。在理解到這一點之後,保守派雷神幾乎沒有多少猶豫就通過了這個禁令。
“但堵遠不如疏。‘眼狩令’發布反而讓有正常的‘神之眼’的人更加恐慌,而且,似乎也有人聽到了這個禁令背後的故事,開始悄悄進行‘邪眼’的交易了。”
“矯枉過正。”
有人畏懼力量,就有人渴求力量。而越是禁止什麼,什麼就越吃香。這世界永遠是個無解的矛盾體。
“綜合以上内容,社奉行開始集體加班,托馬的發際線要用更寬的頭帶遮擋了。稻妻的職場真可怕。”納伊沒有太多情緒的點評道。
“聽起來你似乎曾思考過這類職場。”艾爾海森輕哼了一聲。“神裡绫人有邀請你入職社奉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