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昊回到加州的那天下午,陽光依舊刺眼。那種幹淨燦爛的天光,和她離開時沒什麼兩樣。她拖着行李從機場出口走出來時,父母已經等在那裡。母親穿着風衣,站在陽光下朝她微笑,而父親隻是點點頭,替她接過行李。
在回家的車上,他們沒有多問。直到晚飯時,她才放下筷子,說自己懷孕了。母親明顯一愣,卻沒有追問更多,隻是靜靜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她突然有點鼻酸。而父親隻是低聲“嗯”了一句,繼續吃飯,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花了幾天時間慢慢調整自己,去見了幾個老朋友,在熟悉的咖啡館裡喝了拿鐵,聊着過去的項目、朋友的婚禮、新開的畫展。她坐在其中,聽他們說笑,笑點配合得恰到好處,仿佛回到從前。但她知道,某一塊地方已經變了。那些她曾熟悉的節奏、場景,如今都像穿在别人身上的舊衣,溫暖,卻不再合身。
接下來的日子,她住回了和前夫共同的那套房子。牆上的相框,櫃子角落的書簽,廚房裡還留着他手寫的購物清單。她一邊整理,一邊丢棄,也有些保留,像是以一種溫柔卻決絕的方式,完成對過去的一次清算。她把房子交給了中介,準備挂牌出售——那是個很好的告别方式,沒有儀式,卻有重量。
時間一天天在過去,她的生活慢慢回歸平穩。夜深人靜的時候,婕昊的腦海裡有時會想起鄧聞
他離開時那雙紅着的眼,那跪在她面前死死不肯松手的模樣,那句“你給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都像烙印,刻在她的心底。她忍不住的會想——他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不再傷心?有沒有……也在想她?
她不是沒想過要給他打個電話、發條消息。但要求冷靜是她,怎麼可以自己先反悔?
一個月的期限悄然過去。
婕昊沒有等來鄧聞的任何消息。他沒有打電話,沒有發信息,沒有出現在她的生活裡。她原以為,他會在那一天打破沉默。但等到午夜,屏幕依舊黑着。婕昊站在舊家的窗邊,洛杉矶的海風帶着熟悉的鹹味吹進來,她輕輕捂住小腹,自嘲地一笑。也許,他是真的想明白了。不想再繼續了。
她沒法怪他。她走得太決絕,話說得太冷靜,甚至連一個緩沖都沒留。如今輪到自己猶豫,反而沒有了勇氣主動再去推開那扇門。
幾周後,意外來得毫無預警。
April的信息跳出來:“婕昊,你在美國好嗎?你看新聞了嗎?你那個小男友好像出事了。”
婕昊猛地坐起身,點開熱搜——她的心一瞬間涼了半截。
“某男星疑似未婚先孕,戀情曝光引發争議。” “知情人爆料:鄧聞傍上中年富婆,靠‘色’上位,疑似未婚先孕逼婚翻車!” “鄧聞人設翻車,多品牌終止合作,演藝生涯或受重創。”
是一張醫院走廊的偷拍照片,模糊不清卻勉強能認出他們的側影,日期正是她住院那天。
她指尖發涼,連忙撥他電話,卻直接跳入語音信箱。發過去的信息,也沒有一點回音。就像人間蒸發。
婕昊想起那個傍晚,鄧聞蹲在沙發前,仰視着她,眼裡是壓抑的哀求。她一咬牙,翻出珊珊之前留給她的聯系方式。
電話接通,彼端是壓抑的哭聲:“姐……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他關了手機,誰都聯系不上,連經紀人都急瘋了。現在每天都有債主打電話,公司被罰、劇組喊違約,狗仔跟車跟到我家門口……”
“别哭了,”婕昊平靜地說,“把他北京的地址發給我。”
她挂斷電話,手指緩緩撫摸過已經顯懷的肚子,眼神一寸寸堅定下來。
第二天,她頂着六個月大的肚子,拖着行李,又一次登上了飛往北京的航班。她不知道這趟行程會不會真的找到他,也不知道見到他之後會怎麼樣。但她知道,她必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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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北京,清晨的冷像是滲進骨頭縫裡的。
太陽還沒完全升起,天色灰蒙蒙的,像被什麼罩了一層紗。街道靜悄悄的,偶爾有一輛清掃車駛過,卷起地上的積雪與落葉。空氣裡透着一股清冽的寒意,呼吸時吐出的白氣,在眼前迅速擴散又消散不見。
婕昊裹着大衣,沿着珊珊發來的地址,穿過一片綠樹成蔭的小區。冬天的樹早就光秃,枝幹在冷風中微微顫抖。腳下的地磚覆着一層薄霜,踩上去發出“咯吱”一聲。
路過小區中庭時,她看見草坪上還積着些未化的雪,幾個晨練的老人裹着羽絨服在慢跑。她把圍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凍得發紅的鼻尖。
電梯口暖氣開得足,門一合上,安靜得隻聽見她自己的呼吸。
頂層,“叮”地一聲。
電梯門滑開,一股清晨的冷意又撲面而來。她站在那扇黑色重木門前,沒立刻按鈴,隻是靜靜地站着。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女朋友當得挺糟的。一直以來,都是鄧聞向着她,飛來上海看她,努力融入她的朋友圈,配合她的生活節奏。可她呢?她從沒真正了解過鄧聞的生活,甚至連他在北京有房子這件事都不知道,更别說試着走進他的世界了。她忽然有些說不上來的慚愧。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把那些翻湧的情緒一點點壓回去。手心出了汗,她在衣角上悄悄擦了擦。然後才擡手,按下門鈴。
門鈴的聲音在靜悄悄的樓道裡格外清晰,她聽見自己心跳得有些快,連呼吸都不自覺地繃緊了。
門鈴響過好幾聲後,門才“咔哒”一聲,從裡面被人緩緩拉開了一條縫。
是鄧聞。他的模樣幾乎認不出來了。滿臉胡子拉碴,頭發亂得像鳥窩,眼神有些空,卻依舊帥得讓人一愣。他赤裸着上半身,下身随便穿了一條運動短褲,腳上連拖鞋都沒有,整個人仿佛是從某種低谷的深處被硬拉出來的。
他一眼看到她,先是愣住了。那一瞬間,他的眼睛亮了,就像在霧氣沉沉的深井中突然看到天光。可這光隻閃了一秒,随即又沉下去。
他的身體微微往後縮了縮,似乎不想被她看到,聲音帶着一絲防備:“你怎麼來了?”
“我……我聽說你出事了,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我……就想看看你怎麼樣了。”婕昊聲音放得很輕,像生怕一出聲就驚擾到他,更怕他一句話把她推得更遠。
鄧聞站在門縫後,臉色陰沉,眼底卻是翻湧的情緒。他低頭冷笑了一下,像在嘲諷自己:“你看到了,我就這幅鬼樣子,滿意了嗎?你可以走了。”
他說着就要關門。
“不是,鄧聞——”婕昊急了,趕緊伸手去擋門,手掌貼在冰冷的門闆上,語氣近乎懇求,“你别這樣。”
門内突然傳出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鄧聞,是誰呀?”
空氣像是瞬間凝固了。
婕昊整個人怔住,雙眼驟然瞪大,下意識地看向屋裡,又掃了一眼他裸着的上半身,臉色瞬間變了。她腦子裡“砰”地一聲,全是撞破好事的畫面。他這麼快就有了新人?那種羞恥、委屈和難堪一股腦湧上來。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挺着六個月的肚子、不請自來,還一臉關心地站在門口,活脫脫一個自取其辱。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鑽進地縫裡,再也别出來。
她下意識的收回了手,轉頭就想走。
鄧聞立刻意識到婕昊誤會了,神情一變,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力氣不大,但攔得堅定,眼神急切又慌亂,聲音一反剛才的冷硬,滿是慌張:“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是我姐。”
仿佛怕婕昊聽不清楚一樣,鄧聞又一邊的重複 “裡面是我姐姐鄧麗,你們見過的。”
這時,屋裡傳來哒哒哒的腳步聲,一個頭發利落盤起、穿着居家衣服的女人走了出來,一邊嚼着蘋果一邊說:“誰啊?一大早的——”
鄧麗一看到婕昊,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像見到多年未見的親人似的,驚喜地喊了一聲:“婕昊?!你怎麼來了啊,快進來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