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土腥氣一股一股湧出來,越往裡走越淡。比起白荇平預料中的腐爛味這似乎是個比較友好的味道,趁秦甄走在前頭沒轉身,白荇平伸手摸了摸,粗糙的石壁沒有拼接的痕迹,是直接鑿開的,像是石頭又像是泥,非常幹燥沒什麼水分。常雲已經打開了探照燈,然而往常能照開十米的強光此時卻照不出三步路,再往前光亮仿佛被甬道吞了似的,一片黑洞洞什麼也看不見。再看常雲身前兩側石壁,也沒見到反光。
白荇平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白荇平不到三十的年紀能坐上九處處長之位,除了九處現在急需一個處長而他剛好有能力之外,還有一個比較微妙的考量:九處創立初期,成員基本全是非人,等到九處并入特安局後才逐漸招入人類。而到了最近幾年,九處成員中非人已經屈指可數,多數派已經是人類——包括普通人和修道人士。
九處全稱為特殊安全局第九特别行動處,除了京城之外在東北、東南、西南、西北各設駐地,原屬國安部直轄,八十年代經過改制并入新設的特安局,從原本處長直線領導的單一部門改為現在以辦公室為分部的格局,處長即第一辦公室主任,其他二到九辦公室主任由處長領導,各個辦公室各司其職。
九處前任處長龍乾本體是青龍,作為九處的創始人之一,最早的九處成員比如現在的二主任畢方明都是他組織起來的。龍乾的離開在九處乃至整個特安局都是個大事,尤其在他差點殺了畢方明這件事上——畢方明是畢方後裔,是九處核心成員之一,剛開始改制時鬧了兩個月不願意領導第二辦公室要進第一辦公室當部員,對龍乾的赤誠忠心無人不歎服。因此畢方明對龍乾的背刺非常憤怒,對自己因為養傷錯過追捕龍乾的進程不能親自把龍乾踹進地獄更是耿耿于懷。
總而言之,白荇平的到來對于九處算是個大變數:幾十年來九處的主導一直是非人,而白荇平卻是個修道人士。雖然特安局正副局長一直都是人類,但對于九處本身來說,一直以來默認該由非人主導的微妙格局被打破,畢方明雖然明面上不說什麼,但對他自己沒能升任九處處長很難沒有些許不滿。隻是鑒于白荇平左右逢源的調性,畢方明在跟白荇平接觸過幾次後,這些不滿也就按下不表了。
是而白荇平清理九處的手段也尚未被追究,否則他高低得吃個停職審查。他接手九處後幹的有些事情太過激進,副局長邵靖宇雖有心維護白荇平,但兼顧應付部裡的壓力和按着白荇平不鬧騰這兩件事對他來說也不容易,隻能送他到西北先避避風頭,實際上他恨不得把這頭活牲口的皮扒了吊起來抽:如果放白荇平自己處理上邊的問責,白荇平能把他自己給處理到看守所裡去。九處現在還需要白荇平來把持大局,就算白荇平不靠譜他也得忍着給他擦屁股。
秦甄對這些彎彎繞繞心裡有數,對白荇平的到來他也有些心理準備:無非是他新官上任的火燒得有點過猛,搞得九處現在雞飛狗跳,他得出來避避風頭。
秦甄一直在永甯,有些消息确實多虧了邵靖宇及時通氣。之前邵靖宇賣的人情他接了,這次還了以後也好相處。秦甄加入九處隻是方便名正言順地看着青龍垣。至于白荇平,在秦甄眼裡跟龍乾沒什麼區别。
白荇平錯開半步跟在秦甄後面,常雲斷後,三人都沒有出聲,一時間地道裡寂靜非常,隻有三人刻意放緩後的腳步聲。忽地一陣陰冷的風吹來,三人幾乎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白荇平聳了聳肩膀,掏出一個紙符點了,觀察着火苗的晃動,冷不丁道:“這裡居然通風?秦主任,從外頭看這裡是通向北山地下的吧?秦主任這麼多年從沒發現這條地道過?”
秦甄沒有回頭,隻是頓住了腳步,聲音聽起來些疑惑:“白處長?”
白荇平滅掉火,拍了拍手道:“秦主任進過墓道沒有?”見秦甄轉過頭來了,他才繼續道:“墓道封閉後不通風,但地表降水會沿着土層滲漏進來,不僅會形成積水,空氣中水分也會偏高。但這裡牆上和地面都幹燥,也聞不見土腥氣,我點火能燒這麼久氧氣也充足。這地道必定是有人常來維護的。秦主任确定以前從沒發現過這個地道嗎?”
白荇平刻意加重了“以前從沒”字音,常雲都聽出來了他話裡的危險意味:如果秦甄說從沒發現過,這裡有除了秦甄之外的人常來,他這個西北主任的職責可就成了笑話;而如果秦甄說他知道,白荇平轟開那塊被掩蓋過的入口前他可沒主動提讓他們進去看看,其中的動機可就值得讨論了。不管秦甄怎麼說,可都不好解釋他的行徑。
但是秦甄似乎沒考慮其中的彎繞,很自然地接上白荇平的話,帶着些許懊惱的神情道:“是在下失職了,還請白處長不要怪罪。不如我先送二位回研究所,我帶人來探路後再作打算?”
白荇平打量着秦甄的神色,雖然光線很暗但他看得出來秦甄還挺誠懇——白荇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這怎麼能行呢!秦主任看着這麼和善也不是跟人結仇的樣子,那假方岐多半是沖我來的,哪兒能可着你折騰我自己偷閑呢。行了,繼續往前走吧,這裡既然能走那我們也不用客氣了,看看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再說,也是方便以後秦主任展開工作嘛。”
說完白荇平示意常雲跟上,對自己忽略“方岐”的目标是秦甄這一既定事實的行徑毫無異色。常雲适時捧哏道:“可不是,跟白處長有仇的能從故宮排到西直門,秦主任就安心吧,實在不行還有我們呢。”
秦甄似乎還是有些過意不去,但白荇平已經越過他兩步往前走,在常雲清澈的目光下也就走在了白荇平後頭,常雲還是在最後。但還沒等白荇平走出三米,常雲幾乎沒看清楚秦甄是怎麼動的,秦甄就已經突然上前兩步走在白荇平身前伸手攔住他,同時示意常雲别跟上來——白荇平和常雲還沒來得及詢問,就聽見秦甄沉聲道:“白處長,當心腳下。”
常雲停住腳步定睛一看,不由得驚了一下:密密麻麻雜亂無章的銀線封住了地道,但那些銀線幾乎細不可見,戴着探照燈的常雲差點沒看見,白荇平更是再往前半厘米就要碰上那些線了都沒發現,如果不是秦甄攔住他他現在或許已經碰上了。
白荇平看了秦甄一眼,謹慎地退開一步後抽出彎刀朝離自己最近的一根橫拉的細線猛地下劈,隻聽“锵”的一聲,那銀線竟紋絲不動,反倒是彎刀被彈開半尺遠,若不是白荇平早有準備,彎刀幾乎要脫手。
“這是?”白荇平暗自心驚,收起斷月,轉頭問秦甄:“秦主任?”
秦甄眯起眼睛看着甬道,專注到有些出神:“這或許是……銀镂絲?不過銀镂絲的制法早已失傳了,我也隻是有所耳聞而已。白處長,還要繼續往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