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湯自顧自說完,便氣沖沖地拽着木車疾步向前,也不理會後面的周盼能不能跟得上。
一路無話,兩人沉默着走回家。
周盼多次想開口打破這沉默,卻找不到合适的話。
沒有記憶扮演别人,就是不知道何時會突然踩雷。
剛剛問出口的話,她自己覺得再正常不過,在她的觀念裡,讀書并不是依照性别而劃分出的專屬特權。就算她知道女子讀書在這個時代是類似「盤古開天地」的大事,她也堅信,這并不是一條永遠無法逾越的觀念鴻溝。
但周湯會覺得這句話刺耳,她又能理解。無非是因為一些隻有男子才能讀書的陳腔濫調。
周盼雖不知道周湯過往如何,但她猜測,「你要是個小子就好了」這句話,周湯怕是聽了無數回了吧。周湯力氣大,性子也不嬌弱。周盼若沒她這食攤根本開不起來,遑論每日推上山。
或許不按照預期出現的孩子,生下來就帶着罪。
擡車進門時,需要兩人相對而站。在這怪異的氣氛裡,兩人視線交彙,但誰都沒有開口打破僵局。
周湯自顧自地把木車停好放在院子裡,又裝作很忙的樣子上下擺弄。
而周盼心裡也很糾結。
她也早就發現了,周湯身上的矛盾感并不陌生,跟她以往一個名叫勝男的女同學一樣。
勝男極力地否定着别人對她是個女孩的歎惜,但同時,勝男又對粉色,小裙子,蕾絲花邊元素表達出十分的抗拒。
勝男被這個名字框住了,周湯被「你不是個小子」給框住了。
怎麼解呢,周盼也不知道。
“我從來都沒有嫌你不是個小子,所以今天要不要出去吃!”
周盼終于打破沉默,如若再這麼下去,她得被這怪異的氛圍給憋死。
而周湯微愣,似是聽懂了周盼的示好,别别扭扭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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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城最繁華的街,當屬白水巷。
周盼請客吃飯的誠意十足,到了白水巷後,見這裡最為熱鬧的是一處酒樓,擡腳就要領着周湯進去。
“你做什麼!”
周湯本離得周盼有些距離,一見周盼的動作,驚恐地把人拽回來:“這種酒樓你也敢進!”
言罷,無視周盼的掙紮,她七扭八拐地,帶着周盼走到一處面攤子上。
“兩份冷淘!”
周湯熟練地點好面。
周盼還是不放棄:“我見那家生意極好,咱們······”
“就吃這個!”周湯不由分說打斷周盼的話。
這種境況,周湯明顯比周盼熟練,姐妹兩人的身份好似颠了個個兒。
同在一張桌子上,矮個頭的沉着臉給高個頭的擺好碗筷,見店家端着托盤走過來,又熟練地地換出一副笑臉,順勢從木托盤裡端過兩份碧綠色的面。
“就這!?”高個頭的周盼一看,表情有些許扭曲。
冷淘,不就是涼面?那這面看上去綠綠的······周盼有了不好的預感,這不會是菠菜涼面吧!
這菠菜誰愛吃誰吃!周盼站起來就要拒絕,誰料店家拖着長調:
“槐葉冷淘兩碗,上齊~!”
“咳咳!”
周盼馬上開始裝模作樣地活動活動筋骨,而後才在凳子上坐穩。
這面冷着上桌,瞧着通體碧綠,極寬的面條堆在碗裡,四周還鑲了幾片綠葉。
嗯?
周盼執筷,夾起一片葉,湊在鼻尖稍加辨别——這居然是焯熟的槐葉嫩芽!
确實不簡單,周盼望向店家。
這面攤看上去小小的,可人來人往間,食客竟是沒斷過,而店家出面的速度也沒落下,周盼細算了一下,隻她們在店裡的這一會兒,店家上面沒斷過······
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碗,她心裡不禁有了絲期待:
槐葉冷淘,周盼以前雖沒研究過,但也略有耳聞,現代提起槐葉冷淘都得跟杜大詩人聯系在一起。
隻因他專為這碗面寫了一首詩:
青青高槐葉,采掇付中廚。
新面來近市,汁滓宛相俱。
入鼎資過熱,加餐愁欲無。
······
周盼隻記得這前幾句,餘下的她就不清楚了······
雙手各執一根筷子,周盼習慣性地先把兩根筷子相互摩擦幾下,才開始在把面拌開。
店家功夫到位,不用費多少力氣,料汁和面就均勻地和在一起。
夾起一根,放入口中,面已經沒有熱氣,入嘴後,感受到調味種類極為簡單。
可吃下去,口中能立刻感受到醬醋的滋味,細嚼咽下,嘴邊略帶槐香。
極簡單的口感,周盼卻如當頭棒喝般愣住,這面的做法跟她以往想的還不太一樣。
碗裡的面寬且不易散,入口之後槐香味不減,雖叫冷淘,她細細抿上一抿,這槐葉面卻不像是煮出來的!
周盼身為美食紀錄片導演的警覺傾巢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