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曹予恒睡得比平時都沉。
或許是因為張元的家裡充斥着淡淡的檀香味,聞着它令人心神安甯。
清早,曹予恒睜開惺忪睡眼,正好看見張元已經下床往外走。
地闆似乎很涼,張元走路的姿勢有點滑稽。曹予恒列嘴一笑,掀開被子爬下床:“早安哇張唔……!”
曹予恒剛探出一顆頭,就被張元猛地把摁回屋裡,并“砰”的一聲關在裡邊。
曹予恒:???
他懵了一會兒,偷摸打開一條門縫,觀察外頭。
隻見一名跟張元七八分相像的女士正在廚房忙碌。想必那就是張元的母親。
張元尴尬地站立在一旁,張媽媽看見,端了一盤煎蛋面包到飯桌,柔聲細語:“咋呆呆地站着?坐,來吃。”
張元乖巧坐下,打量了一眼早餐,低頭默默吃。
張媽媽拉開椅子在他對面落座,嘴巴張了張,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但是躊躇很久,都沒有說。
直到張元吃完,她才遲疑開口:“我聽說……你重新打籃球了,而且運動會還赢了。”
張元愣了愣,點點頭。
張媽媽後來沒再說話,隻是默默收拾餐盤,擦擦桌子。
頭一直低着,反複擦了同一個地方良久,她才道:“真棒。”
張元一怔,伸手碰了碰媽媽忙碌的手臂。等她看過來,用手語給她比了些什麼。
張媽媽默了片刻,忽然熱淚盈眶,拿起餐盤逃離似地往廚房走,一路目光回避:“吃飽趕緊換衣上學,我上班去了。”
張元目送媽媽出門上班,表情一如既往平靜,但仔細一看會發現多了一些不同。
多了一些失望。
他坐在飯廳,久久未起身。
曹予恒扒拉着門框,正好奇張元怎麼了,猶豫要不要出去問問,房間裡的張元手機忽然“叮”的一聲。
他瞥了眼消息預覽,發現是張媽媽發的微信。
【知道你喜歡打籃球,但你也知道,你爸爸比較想你考大學讀政治或經濟系。我們咨詢過了,考公是最适合你的出路,穩定、有保障、不歧視聾子。】
曹予恒蹙眉擡頭,看見張元又重複了一下剛剛的手語。
——媽媽你生日要到了,籃球賽冠軍有獎金,你要什麼?
他赫然驚覺,張媽媽答非所問。
她看不懂手語。
**
曹予恒和張元肩并肩步行到公交站。
他一路上都在卷袖子卷褲腳,好不忙碌。
今天身上依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張元的校服比大宋的更加松垮。如果說大宋的校服是橫向的寬松,那張元的就是垂直的寬松,他層層疊疊卷了幾次才把褲腳弄到腳踝以上。
兩人等公交的當兒,曹予恒晃了晃腳丫,閑來無事道:“今天看到你媽媽,我就知道你為啥那麼挑食也能長那麼高了。”
張元目視遠方,眼神空洞,沒有回應。
曹予恒意識到張元沒聽見,伸手把他的頭擰過來,雙手托着他的腮,重複一遍:“今天看到你媽媽,我就知道你為啥那麼挑食也能長那麼高了。”
張元的家距離學校頗有一段距離,清晨的車站人流稀少,隻有伶仃幾個上班族。
曹予恒的聲音極其清楚,不禁引起旁人的注意。
張元不由得害臊,将他的手拿開,微微點頭。
為了防止曹予恒大聲說話,他沒有别過臉,而是繼續正視。
狹長的眼睛頭一次柔情似水,曹予恒反而被盯得不自在,率先别開視線。
他支支吾吾轉移話題:“你、你父母也很嚴厲嗎?”
“嗯。”
“你父母對你以後有要求嗎?”
“嗯,考公。”
“你不想考公對不對?你想繼續打籃球對不對?”
“……嗯。可是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曹予恒不解轉向他,“你跟他們說啊,說你自己也有夢想要追。”
曹予恒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仿佛蘊含星河,眼神堅定又熱烈。張元沉默地凝望良久,不禁笑了,俄而輕描淡寫道:“當你給他們添了太多麻煩的時候,是無法讨價還價的。”
曹予恒一噎,被張元突如其來的笑,盡管是輕蔑的譏笑,弄慌了。他張了張口,良久才組織好語言:“屁!要這樣追溯的話,都怪他們基因不好!你聽不見又不是你的錯!”
張元聞言,挑了挑眉,又笑了。但跟剛剛不同,是樂的。
他想起很多人,确實可以怪基因不好。這些年他怎麼就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呢?
“是吧?你笑是因為我說對了吧?”曹予恒讪讪摸鼻,瞥了眼止不住笑的張元,不懂那是嘲笑還是歡笑。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轉移話題:“你還沒告訴我你為啥轉校呢?現在能說了嗎?”
張元瞬間靜若寒蟬,空氣陷入了長長的靜默。與剛剛形成強烈的溫差。
曹予恒再沒有眼力見也自知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他撓撓頭,自圓其說:“好吧,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還以為跟你已經是朋友了,可以問了,結果還不是啊……”
**
曹予恒剛抵達教室,一身松垮的校服立即被大夥兒識破。
“曹哥牛逼啊?今天去哪位愛妃宮裡就寝啦?怎麼又穿了别人的衣服?”
“我瞅着也不像大宋的,出軌啦?”
“哎,不怪皇上被其他賤人勾引,要怪就怪臣妾做得不夠好,無法滿足皇上……”大宋順着他們的話開演,哭哭啼啼的像個棄婦。
張元為了避免像昨天那樣被說閑話,跟曹予恒商量了分開進班。他在外頭等了些時候,想說可以進班了,卻沒想到一踏進門,就迎來同學們齊刷刷的視線。
大宋眼神尤為炙熱,他摸了摸下巴:“這校服寬大之程度……”
“卧槽,除了張元還有誰?!”
“那個小三竟然是張元?”
“曹哥你什麼時候跟張元那麼好了?都可以借你校服了?我找他借區區一個課本他都不理我的!”
“我早就想到了,近水樓台,曹哥出軌張元是必然的事!”
……
大家議論紛紛,不斷造謠。曹予恒明白他們并無惡意,畢竟自己也常開此類玩笑,多數時候更會接梗,但經曆了家裡那些事情,這些玩笑從今往後并不再好笑。這些“小三”“出軌”的情景總會令他聯想到家裡那對狗男女。
曹予恒毫無預兆地臉色一沉,說:“不要亂說。”
大家瞬間噤聲,面面相觑。
“我跟張元兒連朋友都還不是,别再說他是小三了。”曹予恒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座位走去。臉黑得如張飛,沒人敢接話或反問,生怕惹着他。
在一旁的張元則一如往常,表情冷漠,總是不高興的樣子,平等地無視所有人,徑直走過。
後排有位同學甲感覺大家太看曹予恒眼色行事了,活像個幫派小弟,于是為了打破局面,忿忿地說:“我聽說張元渣了一班的陳婷婷,可能也渣了曹哥,所以曹哥才一臉吃了屎的樣子吧?”
同學乙:“真的假的?胡說吧?我跟張元打招呼他永遠不正眼看我的。”
“那你的魅力能跟陳婷婷比嗎?”
“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