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捏住助聽器的指尖發白，可見要他承認聽不見的事實對他來說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氣。
而他們這群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一骨碌一骨碌碾過他如稻穗田一樣林立起來的自尊。
衆人一下尬住了。
最尴尬非曹予恒莫屬。
仔細回想，張元的發音其實一直不準确，他還以為是口音。
怎知道。
張元他。
是聾子？
不，為啥沒人說呀？！！！
那他今天的行為到底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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豎日早晨，高二三班。
曹予恒指揮司機跑腿送來好幾十款面點和咖啡，擺滿課桌，琳琅滿目像要出攤。
也不知道張元喜不喜歡，合不合他胃口，怕他不喜歡又怕他挑食，隻好打安全牌，每款各買一個。
曹予恒已然記不清峽谷之巅如何落幕。
他的記憶從替補趕到、隊友吆喝、以及隔壁校那幫人的叫嚣，模糊成了勝利的金雨。
他現在一門心思在給張元賠罪上。
大宋也許是睡迷糊了，一來就徑直往張元位置走，直到發現桌面幹淨整潔，已然不是屬于自己的那個“狗窩”，才意識到座位已被換走了。
眼看張元還沒到校，來都來了，曹予恒桌上又大放送，他順手拿起一個杯子蛋糕，一屁股坐在張元桌上，搖晃着雙腿吊兒郎當地吃了起來。
他瞥了眼隔壁，隻見曹予恒捧着一本書，認真得他頭都快埋進裡面了。封面寫着大大的标題——《手語基礎練習》。
他咬了一口蛋糕，囫囵中問：“聽說轉校生是聾子？還真是啊？”
曹予恒眼睛盯着書本不動，嘴巴微微翕動：“事情傳得可真快，聽誰說的？”
大宋：“就五班那個猴子啊，天天跟你們開黑去的那個。他說你們昨天峽谷之巅發生了不得了的事，驚天地泣鬼神，我一問就說咱班的轉校生是聾子？還說你們差點打起來了！”
曹予恒有點心虛，但也沒撒謊：“好像是。”
“真的假的？！難怪你昨天吃了他那麼多閉門羹。我還在想轉校生咋滴這麼牛皮，竟敢如此拒絕我們四中交際王的示好，原來是個聾子？”大宋震驚，注意力一下被《手語基礎練習》吸引，“所以你……别跟我說你為了轉校生正在苦練手語！兄弟拜托，我真的是為了你好才說的，人家屁股都冷成那樣了，你就不要再貼上去了，你不知道我昨天看你熱臉貼成那樣我有多心疼。”
“你懂什麼。”曹予恒擡眼，眉眼露出絲絲笑意，“聾是問題嗎？不，是方法不對。就像你不能用狗摸狗樣跟貓相處一個道理。咱賽道要選擇對。”
大宋啞然，大宋豎起拇指：“牛逼。”
上課前十分鐘，張元終于到校。
大宋邊問曹予恒“你好手語怎麼打？”邊向他揮揮手打招呼。
曹予恒慌張地把書翻至第一頁，然後依樣畫葫蘆比起手語來——
“張元你好。”
張元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無視一樣安靜坐下。
曹予恒：“……”
大宋：“……你是不是比錯了？”
曹予恒：“不吧……昨天在手語社老師就是這麼教的啊……”
大宋又感歎得豎起拇指：“你還參加手語社？牛逼，你是這個。”
曹予恒不解地翻閱《手語基礎練習》，挑了個語句再比劃——
“對不起。”
“我靠，咋滴，你幹啥來了要跟轉校生道歉？難不成昨天你倆也打起來了？卧槽可以啊曹予恒！背着爸爸在外面鬧事？翅膀硬了？”大宋大笑，動作也大，杯子蛋糕都被他晃掉在了桌上。他趕緊撿起來塞進嘴，末了邊看張元眼色，邊用手刀掃桌子，“Sorry Sorry，還沒三秒。”
曹予恒瞥了眼隔壁桌，發現張元的視線正如鷹般注視着大宋。
他代言人似的，趕緊趕走大宋。
趕走礙事的，就要幹正事了。
“哥們兒，昨天不好意思啦，我不知道你……那啥……聽不見……”曹予恒選了最華麗的面點和最絢麗的拉花拿鐵，悄悄推到隔壁桌，聲音因為内疚都夾了幾分，盡量顯得誠懇和可憐；手腳并用一頓比劃手語，“我要知道就不會纏着你哔哔賴賴，也不會強迫你去網吧，害你差點被打啦……這是我的賠罪禮，一點小心意，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不喜歡我這還有很多款，你看你喜歡哪個？”
張元：……
他看向隔壁，視線在一堆面點中略過後，落在曹予恒臉上。
曹予恒被他盯得心裡發慌，聲音更夾了，手語更亂了：“原諒我吧哥們兒，嗯？”
張元還是沒有回應，曹予恒愣了一下，心想難不成張元不會看手語？
想着想着，恍然大悟，抽出一本筆記開始寫寫畫畫，把剛剛說的話記在上面，附加一個跪着磕頭的小人畫像。
然後推給張元看。
筆尖在“對不起”上打圈。
一排排的字體像鬼畫符，張元快速瞥了眼，再看看面前那最華麗的面點和最絢麗的拉花拿鐵，把它們都推回給曹予恒。
曹予恒晴天霹靂：“你還生氣嗎？我真冤枉啊！我真不知道你……你那啥。班主任不說，你也不說，我又不會通靈，我真不知道哇！我要知道就不會那麼混賬啦！真的原諒我吧哥們兒，嗯？我從今天起會好好對你的！嗯？”
聲音似乎過大，引起了周圍同學反應。
“什麼什麼？才兩天就惹新歡生氣了？曹哥你壞壞~”
“曹哥啊，人家可不是大宋，不是你怎麼折騰都無怨無悔的糟糠之妻，你溫柔點啦~”
“什麼？曹哥弄壞張元了？”最後一個人邊說邊摘下耳機，不明狀況亂發言的下場是收到同學的爆栗。
同桌鐵石心腸，曹予恒欲哭無淚。
他低下頭，試圖思索新對策，但頃刻張元給他回了個信。
筆記本上那堆黑壓壓的狗爬字下多了一行字。
【我不吃】
字迹輕盈娟秀，跟曹予恒的狗爬字形成強烈對比。
“不吃？為啥不吃呀？要啦要啦？”有回信就是有機會，曹予恒雙眼登時發光，滿血複活。
但他發現，張元似乎有意避開視線。不管他往左還是往右，張元都會把臉别向相反的方向。
曹予恒：“……”
他幹脆卷起袖子，原地休整後猛地加速，跟上張元的别臉速度——張元往右躲他就閃現在右邊，張元往左躲他就閃現在左邊，往下躲他也閃現在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