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快落盡了,隻留了一抹殘破的紅色挂在天邊。
高牆上沾滿灰的窗欄上飛進來幾隻螢火蟲,昏暗的車間多出幾點熒熒綠光,彷佛給了疲苦的人間一絲希望,但也隻是仿佛。
這個點兒快下班了,電子廠的工人都騷動起來,上廁所的恨不得切了膀胱,都巴不得早點兒離開曬屍幹的車間。
餘生撤了盯螢火蟲的視線,随手丢了手上的零件,慢慢走回寝室。
回寝的路上太陽依舊大,正對着臉,落日威力不小啊!餘生皺着眉煩躁的擦了把額間的汗,推開那扇老門,然後再一次愣住了。
即便住了快到兩個月,他還是接受不了這破地兒,沒有巴掌大,卻塞了八張上下床。
深呼吸一口氣,他用力推開門走了進去。
“怎麼回來了。”離門最近一個人小聲嘀咕一句。
餘生斜眼瞥他一眼,那人沒再嘀咕,繼續抱着包收拾。
收回視線,餘生徑直走到裡面靠窗的床位,床上黑色書包裡裝着兩件換洗衣服和昨天老闆發的工資,這是他全部的行李,哦,差點兒忘了他的鹹菜罐頭。
他拿起桌上的罐頭擰好蓋塞進包裡,收好行裝,接着轉過身看着宿舍因他的到來而停止交談的舍友。
剛不是挺能說?一群蠢貨。
後天開學,一寝室蠢貨都忙着收拾行李,明明出來打暑假工,行李箱連羽絨服都有,沒聾的話,進門前他還聽到這群蠢貨說着什麼,開學一定好好學習~再也不來這破地方打工了。
聽就知道,騙鬼呢。
啧,這群蠢貨少呼吸兩口,餘生都覺得是為社會做貢獻了。
沒安靜一會兒,寝室又鬧開了,這次倒沒說什麼虛假誓言,隻是在進行愛的告别儀式。
真是無聊,他尖着耳朵開始聽那些無聊的蠢話。
......看來自己更無聊。
“待會兒去吃火鍋吧?”靠門那人先說道。
“不了,我媽要來接我,你跟他們去吧。”
“那成,開學别忘了聯系!”有人回答。
“要叫他嗎?”忽然有人亂問了一句。
這不合時宜的話一出,宿舍又安靜下來,接着所有人目光都轉向那個“他”。
餘生挑了挑眉轉身靠在床沿上看着這群人:“是在說我嗎?”
“嗯......餘生,”剛剛提議的那個人看着他,又問了一遍,“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嗎?”
餘生回眼打量着這位室友,不熟,不過沒打過架。
“不去。”他說了一句,慢慢坐在床上。
“餘生,”那人還沒放棄,“我們畢竟也在一起住了兩個月。”
“哦,”餘生點了點頭,有些好笑的聳肩,“所以呢?”
“你叫他幹嘛?”靠門那人瞪了他一眼,走過來拉走還欲繼續廢話的蠢貨,“熱臉貼冷屁股!”
這局一攪,頓時一寝室蠢貨都沒再告别,安安靜靜各自塞羽絨服去了,真好——
一出廠房,餘生就想罵娘,鋪天蓋地的熱浪撲着他的臉,跟風吹麥浪似得,一波一波。
他跟着周遭的秃頭擠在去大門口的路上。
周圍人臉上都沉着強烈的死氣,看來這些蠢貨總算領悟了,兩個月前剛進廠,不知道為什麼這群傻子臉上挂着迷一般的憧憬,難不成幻想在電子廠邂逅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又或是來一場驚心動魄的梁祝文化?
啧,傻逼。
在心裡笑了一下,他低頭混進麻木愚蠢的走屍中,兩個月時間,能讓這些蠢貨認清自己真實身份也算沒白來,一具具有氣沒魂兒的屍體還渴望人生?
死都死了好嘛。
走了幾步,他的老人拖愣被擠掉了兩次,操......餘生有點兒無語,果然是屍體,走路不帶腦漿的。
他煩躁的重新撒好鞋,擡起頭看着一廠子走屍,男屍女屍都有,大頭是未成年走屍,畢竟用着便宜,還不會鬧事,個頂個屍毛都沒長齊,老闆挺會做生意。
從兜裡摸了根煙點上,他斜眼看着周圍形狀各異的一切,奇怪的南方普通話,不怎麼拔高的身材,一切那麼熟悉又陌生。
即便不樂意,到底是故鄉。
跟着死氣沉沉的屍群擠到大門口時,餘生已經熱出了一身汗,門口排着一串串一臉焦慮的父母,畢竟自家孩子辛苦兩個月,噓寒問暖左擁右抱肯定少不了。
好一對對兒僵屍一家人。
好在這樣詭異的畫面并不屬于他。
餘生掐了煙随手丢在地上,擡起頭看着門外的自由世界,其實呢,這座城市的路他已經記不清了,走得太久,回來的時長太短,還來不及感受故鄉,就要被迫接受生活的洗禮。
嗯......想打電話通知一下老姐呢,又沒有手機,還真衰。
他斜眼看着前面兒正對他抛媚眼的上世紀老女人,要不找這女鬼借一下手機?
算了......萬一她以為他去搭讪的就麻煩了,他暫時還沒捉鬼的愛好。
廠子在城市最西邊,荒郊野外的,除了馬路就是野草,連棵樹都看不到,修路的人腦子簡直進了石灰。
不知道走多久,餘生才在路邊看到一家遺世獨立的小賣店,謀财害命那款,荒郊野外開店,不知道做些什麼黑心買賣。
他往遠處眺了一眼,猶豫兩秒還是走了進去,沒得選。
老闆背對着在看電視,背影雌雄不分,轉過來估計沒臉。
“老闆,”餘生喊了一聲,“打電話。”
“叫什麼老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可是老闆娘,打電話一塊。”
餘生有些煩躁,從兜裡掏出一塊零錢,用力按了幾下打通老姐的電話。
然而電話嘟了幾聲也沒人接。
“操!”他煩躁的摔了電話,“買個手機也不知道幹嘛使。”
“你幹嘛!”那女人轉過頭,有臉,“摔壞了要賠錢的!”
“别他媽說話了。”餘生瞪了她一眼,他可沒興趣跟鬼交談。
老闆娘一愣,嘀咕了幾句不知道哪層地獄語,轉過頭繼續看電視,當然沒忘記拿走那一塊零錢。
餘生揉了揉眉心,腦子開始搜索程盼的電話号碼,多少來着......?
實在有些記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