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鹭說:“我還在猶豫,錦衣玉食總歸勝過江湖漂泊。但是……”
但是什麼,她沒有說下去,宇文鴻也沒有再問。
兩人一時沉默,忽聽得一道童聲響起:“娘——,宇文叔叔——”
兩人齊齊回頭,便見小易蹦蹦跳跳地過來,這裡兩個人都不愛規訓他的儀态,叫他越發放肆,撲到秋白鹭懷裡:“娘!”
宇文含笑,摸摸小易的頭,然後很自覺地告辭了。
秋白鹭送走他,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
她暗想,宇文鴻不會出賣她,但事關皇儲,他真的不會告訴秦岷嗎?
但既然那一刻她選擇了相信他,現在也隻能寬慰自己:宇文一向是個可靠的朋友。
小易依偎在她懷裡,忽然問:“娘是故意讓我聽到的?”
秋白鹭眼裡漸漸蓄滿了笑意:“嗯,都聽到什麼了?”
“我聽到娘說,已經厭煩了宮廷。”
“嗯。”
“中間一段隻模模糊糊聽到幾個字,最後娘說,錦衣玉食勝過江湖漂泊。”
“嗯。”
“娘不是這樣的人,所以,娘是在诓騙大将軍?突然提及這樣的話題,娘是不是打算離開,再也不回來了?”小易一臉凝重地推測,眼眶裡卻有淚珠在打轉。
亂七八糟的邏輯,卻意外敏銳地推到了真相。
秋白鹭啼笑皆非,目光卻漸漸柔和溫軟,俯身拉過小易,擦去他的淚水,但言辭絲毫沒有委婉,直接地回答了他:“是。仇人都已經死在了我的刀下,不會再有人日日夜夜追殺我,我也就沒有必要避居深宮。我該走了。”
小易趴在她懷裡,仰起頭看她:“那我呢?娘,我呢?”
“即使沒有娘,你也能……”還沒等她話說完,小易已經又是滿臉淚水。
她焦頭爛額,但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你自己也能好好生活在宮中,因此,要不要跟娘走,交由你自己決定。”
小易抹了抹眼睛,一瞬間雨過天晴。
“那我肯定是要和娘走的啊。”小易揉着眼睛栽在秋白鹭懷裡,嘟囔着,“娘沒有我該多寂寞啊。父皇呢,還有大皇兄,娘就隻有我啦。”
秋白鹭摸着他的頭,笑吟吟道:“但跟娘走江湖,早上可沒有甜露喝了。晚上也沒有金絲卷吃。”
小易哼哼唧唧:“我不愛喝甜露,也不愛金絲卷。”
“那瑪瑙珠的彈弓呢?你也不玩了嗎?”
小易猶豫起來了:“沒有瑪瑙的彈弓珠,是不是也沒有射箭的扳指啊,我喜歡那個牛角的。有劍嗎?”
“牛角的扳指,娘可以給你弄來。劍多的是,不喜歡刀嗎?刀更多。”
小易搖頭如搖鈴:“不要刀。君子佩劍。”
秋白鹭垂下眼,柔和的目光傾在小易臉上。小易尤在糾結他的瑪瑙彈弓珠:“娘,我能不能……把那一匣子瑪瑙珠帶走啊。裡頭還有十顆大珍珠呢,給娘鑲頭冠!”
秋白鹭沒有說,行走江湖也不再需要珠環翠繞的頭冠,隻是默默領受了孩子的好意:“那就都帶走。但除此以外呢,還有什麼舍不得的嗎?錦衣華服,奴仆如雲,權勢滔天……”
她住口不言,因為小易隻是用清淩淩的目光望着她。她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剩下的血脈牽絆,江山重任,就更說不出口了。
小易他才九歲啊。
這話,即使拿去問九歲的秦岷,他也不能明白。而如果拿去問十八歲的秦岷,他一定會說,行俠仗義,漫遊江湖,是他平生所願,富貴不過浮雲爾。
她又希望從小易這裡要到什麼樣的回答呢?
她把小易摟在懷裡,深深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眼睛,又是一池春水似的笑容。
她說:“既然你要跟娘走,那娘一定帶你走。”
“外面雖然沒有宮裡的好東西,卻有終年不凍的河,群鳥盤旋的山林,風卷狂沙的大漠。娘帶你一一去看,一一去玩。”
小易貼在她懷裡,乖巧地趴了片刻,猶自不死心:“娘,我想拿走彈弓珠……”
秋白鹭一時啼笑皆非,無奈松開了他,心底的最後一絲郁結也散去:“就記得一個瑪瑙珠?帶上就是。”
“到時候拿它去打大雁。”
小易眼睛亮了,他還沒打過大雁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