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莺莺聽着這莫名缱绻的語氣寒毛直豎,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人人稱贊的謝國太子,芝蘭玉樹、翩翩公子,恨不能用盡所有華貴辭藻都形容不出太子氣度萬一的人,實際就是偏執病态的瘋子呢?
還是個善于僞裝的瘋子。
她早已領教過。
漫天飛雪,唯她一人在高台起舞,為了他的國;
結局是,她滿腔心意付諸東流,咳血不止,死在他親手送的毒酒之下。
宋莺莺不禁恍然,在聽到謝逐鈎子般尾調時立馬反應過來,回:“賤名而已,幸得殿下垂憐。”
“噓。”謝逐起身,繞過雜亂的書桌,緩步走到宋莺莺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溫柔道:“莺莺這般的美人,不該如此菲薄才對……聽李複說你自願入教樂司做區區舞姬,也不願入東宮伴孤左右?”
宋莺莺的目光随着謝逐的身影而動,直到他站定,宋莺莺仰頭望者他,後頸漸漸酸脹。
暗色降臨,承恩殿内逐漸彌漫開夜色,唯有兩人的目光相接,亮得驚人。
随着宋莺莺的沉默,謝逐眼底蓄起濃墨般深色,如同藏在暗中就要化為實質的利刃。
宋莺莺就在這樣危險又緊迫的時刻開口。
“殿下說錯了。”
“殿下說,我不願入東宮是不願伴殿下左右,并非如此。”
謝逐挑了挑眉,不疾不徐地蹲身,蟒袍搭在裙角上,莫名添了幾分暧昧。
宋莺莺視線一直随他而動,見他靠近,故意勾唇一笑,方才被壓着的妩媚頓時占了上風,讓她如同狐媚精怪般攝人心魄。
“殿下何必這般菲薄?”
“您是天人之姿,世間哪裡還有兒郎能敵得過?”
謝逐盯着近在咫尺的嬌媚女色,喉頭微動溢出一聲調笑:“用孤的話來搪塞?”
他伸出手,大掌貼着她的下颌,輕輕摩挲,仿佛把玩着上好的玉器,話中絲毫沒了方才風雨欲來之勢。
“莺莺還未告訴孤,為何不願入東宮呢。”
廣袖蹭着宋莺莺疊于腰間的手背,宋莺莺心下一橫,攥住謝逐的衣袖扯了扯,嬌聲問道:“殿下想知道答案?那得先回答莺莺一個問題。”
“公子府上,獻舞的女子那麼多,個個都是貌美如花,可殿下為何獨獨喜歡莺莺?”
喜歡?
謝逐不禁冷笑,笑這女子天真。可他竟還是做出思索的模樣,說道:“自然是莺莺你最為出挑,最合孤的眼緣。那一支舞,翩若遊龍驚鴻如斯,令孤久不能忘懷。孤已說,到莺莺了,可要想好再說。”
宋莺莺仍是攥着他的衣袖,卻緩緩借力湊近謝逐,嫣然一笑,道:“殿下果真獨具慧眼,莺莺的舞藝在公子府中可是無人能及的。莺莺做慣了唯一,一絲一毫都不想做殿下宮中的其她女人。”
要做就做唯一?
倒是很大的口氣。
謝逐默認她的靠近,唇線拉平成一條直線,說:“莺莺在吃太子妃的醋?孤竟不知何時莺莺對孤情深似海,連孤正妻的醋也要吃?”
宋莺莺本以為自己已經摸透了謝逐的性子,他不是個喜歡在女人身上刨根究底的人,也不喜歡有野心的女人。
她故意讨好,有意誘惑,又刻意顯露出蠢笨的野心來。
原以為謝逐會就此結束今日的見面,亦或是直接将她丢出去。
不想他竟然好似起了興趣。
隻能再換個法子了。
她想起以前柔娘哄騙那些男人的招數,頓時計上心頭。
宋莺莺蹙了蹙眉,緩緩蹭了蹭他的手:“才不是太子妃……”
謝逐的手心好似被灼了一下,掌心是細膩的香腮,她如一隻懵懵懂懂的幼獸,滿心的信賴。
他也說不清這是種什麼感覺。
自他出生,就被寄予了儲君的希望。他是中宮嫡出,也是襄王獨子,享受萬千榮光的同時,也肩負萬千重擔。
在他孩童時期,他必須刻苦學業,學制衡之術,不能有絲毫懈怠,也不能耍性妄為,更不能怯弱。
仿佛從他曉事起,他就隻是國家的一個名叫太子殿下身份的傀儡,言行舉止都被框在規矩方圓裡。
人人見他都是“太子殿下”,就連他的父親也是稱他“太子”。
他必須成器,必須溫和,必須大度,必須沒有偏好,也必須沒有弱點。
此刻宋莺莺的舉動仿佛忽地打破了束縛。
良久,久到空氣都要凝結,他才啞聲問道:“那是誰?”
宋莺莺放輕氣息,另一隻手試探地碰觸謝逐的手背。
“我隻想做你唯一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