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挂斷。
5分18秒,屏幕顯示着這通電話的時長。
不多時,酒店的客房服務送上早餐,精美的食物擺滿了餐桌,溫歲昶落座拿起刀叉,卻沒什麼胃口。
“你說得對,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
想起剛才那通電話,溫歲昶不知怎麼,心裡一顫,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了上來。
這種異樣的感覺一直持續到了晚上的應酬。
小提琴聲悠揚,衣香鬓影,空氣裡彌漫着高級香水的味道,酒杯裡的香槟碰撞出悅耳的聲響,這是曼哈頓富人區的一處私人别墅,室内的裝潢、牆上的後現代主義畫作無一處不彰顯着品味。
别墅的主人Mateo先生是位華裔,是紐約知名的古董商兼收藏家,溫歲昶捧着香槟微笑地上前打招呼。
Mateo熱情回應:“Felix,上次在香港一别,又有好幾年了,你父親身體還好嗎?”
溫歲昶點頭:“謝謝關心,父親身體尚好。”
“今晚食物合不合胃口,說起來,我還珍藏了幾瓶好酒等着和你分享,有沒有興趣品嘗一下?”
溫歲昶已是微醺,忙推遲:“下次吧,明天還有工作,不宜喝太多。”
Mateo沒有勉強,拍了下他的肩膀:“真是年輕有為,聽敬澤說你的公司快要上市了,我昨天拿起最新一期的财經雜志,沒想到封面人物看着這麼眼熟,我猜你父親現在應該很為你感到驕傲。”
溫歲昶隻笑,不置可否。
Mateo當下了然,和他碰了碰杯:“他或許隻是想讓你少彎路,他有他的考量。”
“那隻是他定義的‘彎路’。”
欣賞的眼神出現在Mateo眼中,忽然他笑得狡黠,目光越過旁人看向身後:“Felix,我猜你今晚會有一場美好的邂逅,你要不要和我賭?”
溫歲昶疑惑:“什麼?”
“那邊有位美麗的女士從剛才就一直在注視你,我記得她是New York Meridian行長的小女兒,”Mateo笑得暧昧,“需不需要我介紹你們認識?”
溫歲昶并未順着視線看過去,禮貌拒絕:“看來是沒辦法應你的賭約了,我已經結婚了。”
Mateo詫異,眼底有幾分難以置信。
謝敬澤這會剛好走了過來,右手搭在溫歲昶的肩膀,笑嘻嘻地說:“舅舅,我可以作證,他真的結婚了,他婚戒都戴了三年了。”
Mateo這才看到溫歲昶指間的婚戒,恍然:“看來今晚有不少美麗的女士要傷心了,那怎麼不和你的妻子一同過來?”
程顔的臉出現在腦海,溫歲昶眼尾跳了跳,那種異樣的感覺再次湧了上來,像胸口驟然被人攥緊。
“她不太熱衷這樣的場合。”
謝敬澤把酒杯遞給一旁經過的侍應:“舅舅,别說你了,我在國内也沒見過幾次。”
“下次等您回國,有機會的話我來安排。”
“那就這麼說定了,”這會有客人過來寒暄,Mateo舉起酒杯示意:“Felix,我失陪一會。”
“好。”
Mateo離開後,謝敬澤走到二樓的陽台吹風,半靠在欄杆上,他看向一旁的溫歲昶,打趣說道:“剛才那是敷衍我舅舅的吧。”
“什麼?”
“說等他回國,安排程顔和他見面。”
溫歲昶沉默後開口:“她不喜歡出席這樣的場合。”
謝敬澤看他這無所謂的語氣,故意說:“怎麼樣,打算什麼時候離婚?”
聽到那兩個字,溫歲昶心突然空了一下,眉頭皺得很深,反問:“什麼意思?”
謝敬澤的話讓他愣了愣。
這是一句很無理很越界的猜測。
他從來沒有要和程顔離婚的想法。
雖然這樣的生活平淡、無趣、乏味,但偶爾他也覺得簡單、輕松。
如果沒有早上那通電話,他們這些年的相處尚且算是關系和睦,不過早上那也隻是無關緊要的插曲,很快就會被抛之腦後。
彼此将就的婚姻不需要太多感情基礎,況且他不希望在生活上傾注太多精力,本質上來說他不是個高情感需求的人。
“吓唬你一下而已,這麼緊張?”謝敬澤想起和溫歲昶妻子僅有的幾次見面,若有所思,轉過頭問他,“不過你确定她也是這麼想的,你确定她不會和你提出離婚?”
溫歲昶很快就否認了他的說法。
“她不會。”
是笃定得不能再笃定的語氣。
仿佛這是和已被證實的數學定律一樣不容置疑的真理。
程顔是那種安穩得讓他覺得如果他不提出離婚,那他們便一輩子不會離婚的妻子。
謝敬澤點了根煙,不置可否地望向遠處,倒是想起了一些舊事:“說起來,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喜歡過一個女孩嗎,那時候為了她還故意把數學考砸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現在想起這事還是不敢相信是你幹的。”
這事的确給了謝敬澤不小的沖擊,畢竟溫歲昶長着一張不會喜歡任何人的臉,沒想到竟然也會栽跟頭。
溫歲昶的表情頃刻間變了變,眉眼間結了霜,還沒喝完的香槟放到一旁。
“你和Mateo說一聲,我先走了。”
謝敬澤像犯了錯,把手裡的煙碾滅,不敢吭聲。
完了,他就知道不該提起這事。
黑色轎車行駛在夜色裡,今天紐約降了溫,這會氣溫估計在零度左右,車窗緊閉,溫歲昶坐在後座閉目養神。
酒精的作用在此刻得到最大化,大腦昏昏沉沉,像是介于清醒與做夢的交界點。
很多年了,他還是沒能忘記。
沒能忘記郵箱裡那五百多封郵件,沒能忘記裡面的一字一句,沒能忘記那焦急等待的心情。
他喜歡過一個人,準确來說,是他迄今為止唯一喜歡過的人。
即便他從未見過她,也從來沒有聽過她的聲音。
……
溫歲昶留意到郵箱裡那些多出來的信件是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梅雨天。
沒有标題,沒有署名,什麼信息都沒有。
彼時,他剛參加完希望之星數學邀請賽,回到酒店,剛打開電腦就彈出了兩封未讀郵件。
都是來自同一個人。
看起來是很尋常的郵件。
“溫歲昶同學,冒昧打擾你。
你上次在校刊采訪裡推薦了兩本書,一本是尼采的《悲劇的誕生》,另一本是保羅·奧斯特的《隐者》。
《悲劇的誕生》我很認真地讀完了,這是我第一次閱讀哲學類的書籍,以我現在的知識儲備,确實有些晦澀難懂,尤其涉及到一些古希臘的神話故事和希臘古典悲劇,不過整體讀完還是領會到了哲學的魅力,很有收獲,所以非常感謝你的推薦!
但關于你推薦的另一本書籍我在學校的圖書館和市裡的圖書館都沒有找到,不知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具體的購買地址,或者二手書籍網也可以。
聽說你明天就要參加數學競賽了,你現在應該在緊張地備考吧,希望這封信沒有打擾到你。考試加油!”
溫歲昶握住鼠标的手一頓。
沒想到他随口推薦的書,竟然真的有人認真去看。
他點開另一封郵件,很簡短,隻有一句話。
“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不用回,打擾了。”
現在想來,大概是那天實在無聊,又或是因為南方梅雨天氣太過煩悶,他打開網頁認真找了幾分鐘,給這人發了二手書籍網的購買地址。
外面的雨聲聽着心煩,他戴上耳機,點開一部電影。
十分鐘後,電腦右下方彈出郵件。
“謝謝!!(沒想到你真的會回複,開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