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挽指尖一頓,屏住呼吸——
她以為是七年前陸西骁擋在她身前時受的刀傷。
她食指指尖輕顫着,抵着他領口往旁邊撥開,透過并不明亮的微弱光線,她看到了他鎖骨上的刺青。
是他的字迹,落筆張揚,字如其人。
“周”字連筆流暢,“挽”字最後一筆拉得很長。
血肉中寫下:
——周挽。
隻有兩個字,是她的名字。
他把她的名字刻在了心口的位置。
往下些,是一道猙獰的傷疤,這麼多年了,那疤痕沒有淡化,橫在他冷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是她的罪證,亦是他的勳章。
周挽盯着看了很久。
紋身和疤。
她覺得自己正在不斷墜落。
有什麼東西拽着她,往更深更黑的深淵跌落下去,可落到最底下,又有什麼柔軟溫暖的東西托住了她,星星點點的陽光穿透過濃霧和黑暗灑下。
她猛然攥緊拳頭,連呼吸都變得不暢。
“陸西骁……你不能這樣……”
她心髒跳得很快,雜亂無章,泛着難以置信的澀意和酸意。
到了此刻,她終于發現自己錯得厲害,她兜兜轉轉,自以為是地做了很多,卻發現這一切就像個笑話。
她從前見過陸西骁以前那些女朋友,個個明豔自信,漂亮大方。
但她不是這樣子的女孩子。
她自卑、敏感、扭捏。
她其實很讨厭這樣的自己。
她連自己都不愛,那要怎麼才能夠相信——
那個耀眼張揚的少年竟然真的會愛上她。
甚至不惜将她刻進自己的骨血、不惜為她鮮血淋漓。
*
翌日一早。
周挽醒來,考慮到陸西骁醒來後可能會胃不舒服,周挽出門去買了碗粥,回來時他剛起床推開卧室門走出來。
周挽動作一頓,看向他:“頭疼嗎?”
他嗓音喑啞,帶着濃濃的鼻音:“還好。”
“我買了粥,你先吃一點暖暖胃,應該會舒服點。”
“嗯。”
陸西骁坐到餐桌前,拿起勺子喝了口,溫熱清淡的蔬菜粥,喝下去果然舒服許多。
周挽坐在他對面,擡眼看向他衣領的位置,他将那顆扣子重新扣上,看不到那處疤和紋身。
“陸西骁。”她輕聲。
“嗯?”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陸西骁拿着勺子的手稍頓,擡眼,而後輕笑了下:“挺好的。”
周挽抿唇,她在這一刻絲毫的僞飾都做不出來,直白地問:“你身上的刺青,是什麼時候弄的?”
陸西骁愣了下。
昨天晚上到後來他半醉半睡,醒來後跟斷片了似的,記憶斷斷續續,一點都不知道陸西骁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高二。”陸西骁說,“3月25号,你生日那一天。”
周挽心口咯噔一下。
又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墜下來。
“我生日那天……”
周挽聲音輕顫,“為什麼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陸西骁扯了下嘴角:“本來這是我想給你的生日禮物,但那天真見了你我又不好意思說了,總覺得太刻意,想着反正以後你也能看到。”
刺青就在鎖骨下面一些的位置。
并沒有很下面。
其實穿低一些領子的衣服就應該能看到的才對。
周挽恍然明白過來,陸西骁在初春料峭時紋身,而她在五月底跟他說了分手離開。
而現在,他們又是在初冬重逢,到現在才剛剛開了春。
他們從來沒有并肩迎來過盛夏。
如果她那時晚些時候走,平川市天氣熱了,大家都換上了短袖,她是不是就能看到陸西骁的刺青了。
可現在卻過了漫長的七年。
他們之間,好像總是充滿了陰差陽錯。
“陸西骁。”她低下頭。
他聲音磁沉又溫柔:“嗯。”
“我好像總是虧欠你,怎麼還都還不清。”
“挽挽,你還記得你17歲生日時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周挽怔了怔。
那些本應該模糊的七年前的回憶忽然清晰起來。
陸西骁捧着蛋糕,屋内昏暗,隻有蠟燭亮起暖色的燭火。
他在一片黑暗中開口,聲音很平,且淡,但厚重又堅定。
“周挽,17歲生日快樂。”
“我們都還有以後,都還有未來,什麼都還沒成定局,什麼都還來得及改變。”
“所以,沒關系的,周挽,每個人都會經曆失去,會難受,會掉眼淚,會崩潰,但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而我,會點燃蠟燭,陪你一直走到燈火通明處。”
……
那個勇敢、坦蕩、輕狂的少年又穿越時空出現在了她眼前。
“陸西骁。”
“嗯。”
“我畢業那天在網上看到這樣一句話,隻可惜我沒能和你迎來熾熱的夏天。”周挽輕聲說,“那時候我就覺得好可惜啊,都沒有跟你一起走過夏天。”
陸西骁喉結滑動。
“對不起,我太懦弱了,是我先放棄了你。”
周挽說,“如果我當時能再勇敢一點,再堅定一點,再相信一點你的感情,或許我就不會那樣子傷害你。”
“我總是自以為是,覺得那樣就是對你好,卻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你,從來沒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去想我們的關系。”
陸西骁沒說話。
從17歲到現在,他隻愛過周挽一個。
這些年來,他當然也委屈、也埋怨,這些情緒突然湧上來,都讓他此刻喉間發澀,委屈至極。
周挽低着眼,輕聲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才能讓你原諒我,才能夠彌補你……”
“挽挽。”
陸西骁打斷她的話,低聲地認真道,“你不用說也不用做,隻要你以後都陪在我身邊。”
周挽擡眼,一滴眼淚就這麼砸下來。
她總是在陸西骁面前覺得無地自容。
他坦蕩赤誠,他敢愛敢恨。
他那麼輕易地就原諒了罪孽深重的她,隻要她以後都陪在他身邊。
可他是陸西骁啊。
那個戴着光環的陸西骁,那個在青春時被衆多女生愛慕着的陸西骁,他明明受了委屈,遭了背叛,但他還是那麼輕易地就原諒了她。
周挽吸了吸鼻子,努力穩住哭腔。
“陸西骁。”
“嗯。”
她鼓起勇氣,擡起眼看向他,看着他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看着過去的那個周挽,直面過去的偏執與陰暗。
“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
周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說得緩慢又誠懇,極為認真地說,“你好,我叫周挽,會挽雕弓如滿月的挽。”
我們再重來一次吧。
陸西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