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你怎麼來了?”
兩聲回答同時響起,前者不假思索,後者怒目反問。
沉悶的氣氛猶如一陣風,從幾人中吹過。不同于兇殺案現場的緊張工作,三人此時的沉默卻猶如一把利刃,整捅入尴尬的空氣之中。
是雷歐率先回過了神。
他後退了兩步,生硬的說了句:“既然你已經來了,那我就去看看搜證組那邊——”不用等任何人的回複,接着轉身離開。
自從新西蘭之旅回來後,他對于範倫丁的看法就陷入了一個矛盾的池沼。一方面為神秘所吸引,有一種無法抵抗的、難以自制的情緒沖動,湧現在心中,有個聲音在大聲呼喊,去拯救一個不知真假的靈魂;而另一方面,他卻又因為一種完全不同的炙熱感情而害怕。
被未知吸引,卻又害怕未知。
昨夜剛下過雨,濕潤的湖邊泥土松軟泥濘,而這種不舒服的腳感,卻又在雷歐心中自動演化成寸步難行的沉重。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這樣想到。
從湖裡撈出來的幾具殘屍,被送往就近的分局處進行鑒定,網絡上的消息暫時被上頭定義為封鎖消息冷處理,至于那些如聞到腐肉氣味蒼蠅的媒體,也被範倫丁聯系來幫忙的上東區警力攔在了封鎖線外。
天知道這位神通廣大的安格斯先生是怎麼聯系的警方?
冬日淩晨三點,從109分局加班結束的雷歐,拖着疲憊的精神的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公寓中。
棘手的案子給了他不小的壓力,萬衆矚目下接受這個惡性兇殺案,稍不留神就可能有職業危險。
明天還要早起去辦公,所以僅有的幾個小時睡眠時間,他自然沒有讓給洗漱,而是進門後一頭倒在了床上——
【New Message.】
昏暗沒開燈的房間,突然亮起的手機屏幕成為了唯一的光源。忍住煩躁情緒,雷歐看向刺眼的“不速之客”,而消息來源人的名字,卻讓他混沌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下。
範範倫丁·安格斯:【我在樓下。】
屏幕的冷光刺進雷歐的視網膜,他盯着那條消息,手指懸在鍵盤上方,遲遲沒有回複。
窗外,紐約的冬夜寂靜得近乎詭異。他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闆上,掀開窗簾一角——
範倫丁果然站在街燈下。
金發男人裹着黑色大衣,肩頭落着未化的雪粒,呼出的白霧在路燈的光暈裡短暫停留又消散。他沒有擡頭,仿佛笃定雷歐會看過來,隻是将手從口袋裡抽出,指尖夾着一支未點燃的煙。
雷歐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想起新西蘭那晚,範倫丁也是這樣站在旅館的庭院裡,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把抵住自己咽喉的刀。而現在,那把刀隔着六層樓的高度和三年未說破的秘密,依然精準地刺進他的軟肋。
手機又震了一下。
雷歐狠狠地拉上了窗簾,動作帶着一些不明的自暴自棄的洩恨。
三分鐘後,他房間的門鈴響了。
雷歐拉開門時,範倫丁的煙已經點燃了。火星在昏暗的走廊裡明滅,煙草的氣息混着寒氣湧進來,讓他想起湖邊的泥濘、碎屍的腐臭,和那個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吻。
他幾乎沒有見過這個家夥抽煙,似乎符合對方身份的物品應該是那些被放在拍賣行上價值過百萬的珍貴古董,或者價值不菲的名酒——這種香煙就算出現在這位身份尊貴的安格斯先生手中,也應該是雪茄,而不是一支雷歐偏愛的廉價香煙。
“案子有進展?”雷歐有些煩躁地問,故意擋在門口,語氣硬邦邦的。
範倫丁輕笑一聲,煙灰抖落在門檻上:“你明明想問我為什麼來。”
“我沒興趣。”
“你有。”範倫丁忽然上前一步,皮鞋尖抵住雷歐的拖鞋,距離近到能數清彼此的睫毛,“現在左手正攥着門把發抖。”
他低頭,将煙碾滅在牆上的滅火器盒邊,“你在害怕。”
“我有什麼好怕的。”
雷歐的背肌繃緊了。範倫丁總能看穿他,這種被剖開的感覺比兇手的刀還令人戰栗。
但這種明顯加快的語速和抿嘴的小動作還是洩露了面前之人的真實想法,這種“誠實”的反應,讓某位站在寒風中吹了很久的男人有些詭異的愉悅,他幾乎是大發慈悲的放過了現在看起來像受驚的貓一樣的警官先生。
“你應該離西奧多遠一點。”範倫丁突然說。
雷歐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仿佛被觸動,範倫丁一貫的“謎語人”作風在這個冬夜的單人公寓裡被無限放大,放大的還有雷歐的警覺心——
“是因為他知道你的過去嗎?”雷歐握在門把的手緊握了一些,他直直的盯着對方的眼睛,生怕錯過一點情緒變化,即使對方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并沒有任何的預想中的緊張或失态。
雷歐的鼻腔裡充斥着列支香煙的苦味——那是他自己的最愛,而此刻卻從範倫丁的呼吸裡纏繞過來,像某種隐秘的宣告。
他太熟悉這個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