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瑾走上前,隔着帕子牽住了辭盈的手,将辭盈帶到凳子上後,拿起帕子輕柔地擦拭辭盈染血的手。
青年的聲音溫和:“我讓她們先出去了,姨母生前已經吩咐好了。一些到了年紀的丫鬟給了放奴書,府中那邊本來每人會有十兩的安置費,加上姨母給的十兩,足夠她們嫁人生活。還有一些年紀還小或者不願離開的,就放到你名下了,奴契等三日後管家會送到你房中。”
辭盈瑟縮了一下身子,這種瑟縮被謝懷瑾察覺到。他沒有介意,臉上神色依舊溫和,松開手後将帕子遞到辭盈手上:“沾了血,你先擦拭一番,你院子中的婢女回去取衣裳了。今日宴客已經散了,雖我們沒有行昏禮,卻也已是夫妻了。姨母新喪,禮數從簡,可能會委屈你。”
辭盈忙搖頭,捏緊帕子。
她望着面前的青年,被傷悲泡着的心被分割成矛盾的兩部分。
她和謝懷瑾都還穿着成婚的喜服,但她珠钗鳳冠都散了,嫁衣上染着一片一片的髒污,與她全然不同的是,謝懷瑾渾身清正工整,喜袍襯得人分外溫潤如玉。
辭盈猶豫着,或者說,從那日賞花宴後她就一直猶豫着。
聽聞夫人死訊的那一刻,她不曾想過她的未來。直到玉笙姑姑死在她的面前,溫熱的血淌到她的手上,這世間她熟悉的人除了下落不明的茹貞再沒有一個。
辭盈六歲來到謝府,小姐無數次将她擁有的一切放在辭盈身上,辭盈借着小姐的眼看過了太多世家子弟之間,世家同世家之間的虛與委蛇。
如若說她完全不懂世家之間的彎繞,太過虛假。
從謝懷瑾牽着她手的那一刻,辭盈就知道即便夫人死在了大婚當天,謝家也不會悔婚。
她年少的心上人溫和有禮,甚至褪去了平日待旁人的七分疏離。
在所有人面前,他給予了她一個新婚妻子的尊重。
他很好。
他太好了。
于是辭盈開始陷入更深的猶豫,她問自己,她真的能成為謝家長公子的妻子嗎?
她真的該成為謝家長公子的妻子嗎?這場被夫人以死相逼換來的婚約,在夫人死後她要繼續以此壓迫自己的心上人嗎?
小碗遲遲沒有來,于是遲疑間,辭盈得以看見自己嫁衣上冷透的血。血的顔色比嫁衣的顔色更深一些,蓋住了金線勾勒的鳳凰的眼睛。
很多年後,辭盈常覺得自己天真。
那時她竟然認為——
那個名叫辭盈的婢女,後來的謝家少夫人,未來的謝家主母,在燦若春華的青年溫和向她遞過幹淨的帕子那一刻,真的擁有過選擇的權利。
更天真的是,辭盈看着謝懷瑾的眼睛,将那一切遲疑都生生咽下。
她的嫁衣上染了好多血,她被這麼多人推着走到她年少的向往之地,她擁有此生最大跨越階級的機會,她再不是那個會被生父用十兩銀子賣去妓|院的女童。
辭盈想,她應該收下這份血淋淋内裡卻全是愛的禮物。
就像夫人說的那樣。
她喜歡面前這個人,即便這份心動到這裡已然不太純粹,但她喜歡面前這個人。嫁衣上的被血糊了眼睛的鳳凰仿佛在哀鳴,金線在黃昏的光下泛起華麗的光澤,身後的兩具屍體含笑地看着辭盈。
推開門,院子裡面應該已經擺放好了棺材。
靈堂需要數不清的白花,辭盈将自己頭上血紅的珠花緩緩拿下,金簪在桌子上發出很輕的一聲響動,白日燃着的燭火陡然就滅了,明明還有黃昏的光,屋内卻還是黯了不少。
謝懷瑾擡手撫上辭盈落淚的眼睛,少女眼睫輕輕顫動,卻在下一刻牽住了謝懷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