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抵也還是有三分好奇,于是發問:“我母親是一個怎樣的人?”
林蘭其實沒有太多關于阿姐的回憶,她和阿姐一母同胞,人生卻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分流,最後竟又荒唐地延續到了一起。她描述着:“一個古闆的世家小姐,比你父親還要古闆些,滿心滿眼都是家族利益,那時長安所有世家女的典範。”
謝懷瑾随着林蘭的眸光一起望向遠處,恰是東方,明日朝陽升起的地方,他二妹的埋骨之地。
他提着燈籠離開輕霜宛的時候,天上的星星已經散了大半,墨愉恍若影子一般無聲跟在謝懷瑾身後,良久之後聽見自家公子清冷的聲音:“明日去請王太醫為姨母複診。”
*
辭盈回到聽霜院,記挂着茹貞這些日的異常,但需要先完成今日夫子布置的功課,靜心下來,一直到月沉時分,辭盈才閉上書卷。
她洗漱完去尋茹貞,卻發現茹貞已經睡了。辭盈坐在床邊,茹貞畏熱,夏日總是掀開被子,辭盈溫柔笑着輕輕為其蓋上一層,吹滅燭火的時候眼眸垂了下,燈火未滅茹貞應該是在等她,她在書房停留太久了。
辭盈回到床邊,沒有直接入睡,算算日子是茹貞來葵水的日子了,她握住茹貞的手,像以往一樣為茹貞按了一會,茹貞喜飲冰,葵水來的時候總是腹痛難忍,她從府中女醫師那裡學的按摩手法。
按着按着,辭盈輕聲說了一句抱歉,她自覺這些日對茹貞有些疏忽。過了一刻鐘,辭盈才上床入睡,明天就是澧山書院放卷的日子,想到此,辭盈的心跳的愈發厲害,可她最近憂思太多,即便心中擔着許多事情,困意還是悄然來襲。
隔日,天大晴。
辭盈乘着馬車去往澧山書院,下馬車的時候剛巧遇見謝然。謝然同她招了招手,辭盈提着裙子走過去,不想沾上地上的水窪。
謝然見此不由抱怨:“長安的天氣總是如此反複無常,從前我随父親在嶺南那一帶,雖悶熱潮濕但也沒有如此反複。”
辭盈好奇地聽着外面的見聞,笑着道:“聽說嶺南的荔枝很好吃。”
熟悉些了,謝然比初見更為放開,聞言直接表情失控,随後貼近辭盈耳邊:“同你說心裡話,我現在聽見荔枝都想吐。”說着,謝然誇張地幹嘔了一下。
辭盈不明白,但她很喜歡謝然。
喜怒哀樂,哪怕是手臂上掩不住的鞭痕,都像一個鮮活的人。
走近書院之後,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謝然說:“父親說我這次考核如果倒數,就會被書院趕出去。”
辭盈瞧了瞧謝然,見她臉上真有擔憂,輕聲道:“不會的,相信我,就算你是最後一名也不會被書院趕出去的。”
謝然看向辭盈,又随着辭盈的目光看向了人群最擁擠處。
澧山學院沒有統一的衣裳,故而很輕易通過每個人的穿着辨認身份,辭盈望向的那幾人,應當是謝家極為偏僻的旁支或者被蔭蔽多年的他姓子弟。
他們身形佝偻幾近跌倒,掩面痛哭者有之,麻木不語者有之,謝然走近,榜上最後一欄赫然寫着那幾人的名字。
謝然一時沉默不語,她望向一旁的辭盈,卻看見少女的視線一路往上爬,最後定在前三榜中間的位置。渲着金粉的放榜紅紙上,前三榜赫然立着謝家那位逝去二小姐的名字——謝素薇。
謝然受過謝素薇恩德,看見這個名字時渾身一顫,就聽見一旁辭盈的低吟:“如果小姐還在,應該會在榜首的位置。”
周圍很吵鬧,謝家最有前途的學子擠在一起,其實也就是一群吵鬧的鴨子,就像謝然那個自小被譽為神童的弟弟一樣。但謝然就是聽見了辭盈那一刻的聲音,謝然随着辭盈的聲音回想起那個她記憶中的二小姐。
溫柔典雅,才情絕豔,病如西子。
*
書院中,辭盈原本是一個透明人,除開謝然和她交近些,其他人都是避而遠之的态度。他們不同于謝府的奴仆,需要尊着禮數明面上規矩恭敬,在書院他們同辭盈談一個平起平坐都是拉低身份。
但偏偏辭盈拉着一個“二小姐”的幌子,除開謝安蘊如此愚笨之徒,稍有些腦子的人都明白事關逝去的二小姐,這就是一灘渾水,能不淌就不淌,各人都是疏遠有之。直到這次放榜出來,看見紅榜的公子小姐都隐晦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辭盈。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想,可惜是一個奴仆。
可奴仆亦有依借學識出頭歸附主家脫離奴籍甚至跨越階級之人,于是他們又歎道,可惜是一介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