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輕輕點頭,沒再開口。
過了許久,陳歲安又問:“那你聽嘛?”
無名擡眸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
清風又起,那風聲時高時低,時而如嗚咽低訴,時而如長刀破空,更添幾分孤寂與肅殺,沒合實的窗戶被風吹開,屋中燭火随風變成熹微火苗。
明明自己好奇的都已知曉,可陳歲安卻高興不起來,或者說,陳歲安隻覺得萬分難受。
因為照這個說法,那武林大會和他丞相府的後花園有何區别?
他們願意替他辦事的,就好吃好喝供着,不願意的,就殺人滅口……
而她一個年紀輕輕、武功不佳的弟子,又怎能把那天翻過來?
屋中啜泣聲漸起,陳歲安雙手掩面,身體因為痛苦無意識地抖動着。
無名轉過頭來問:“阿歲,累了嘛?”
屋外月上柳梢,陳歲安胡亂地搖搖頭,又點點頭,聲音沉悶,“還好。”
“那你要不去休息吧。”說着,無名便緩緩站起身來,“我去把被子扯開,你将就一晚。”
說不清是大師兄的責任在身,還是因為清楚自己是把人弄哭的罪魁禍首,無名腳步颠簸,卻也慢悠悠地走到床邊,稍稍整理後道:“此處我還不曾睡過,你别嫌棄。”
“不了。”陳歲安從濕漉漉的雙手裡擡起頭來,“師兄你好好休息吧,我回自己房去。”
無名一手扶着床欄,稍稍思考後道:“也是,待會他們又亂傳話。我送你回去吧。”
陳歲安撐着膝蓋站起身來,拒絕了他的好意。
“無妨。”無名往前兩步,“走吧。”
陳歲安聞言輕笑,可那臉上的笑怎麼都比哭更難看,道:“就那麼兩步,我獨自回去便是。”
眼看無名還要硬撐着出來送她,陳歲安索性起身走到人身邊,一擰一推,就把人放到了床上。
還略有幾分迷糊的無名一挨上枕頭便皺起了眉頭,道:“無禮。”
陳歲安知他醉的不輕,也不回話,隻尋到剪子挑滅了剩下的幾盞燭火。
将門大開,清風立刻跑進屋中把酒味一吹而盡,也帶走了腦中的昏昏沉沉。陳歲安突然停下腳步回過身來,問:“師兄,你既然已決定隐姓埋名,那初見時你為何要搶月缺劍鞘,為何又要把那劍尋回來?”
無名在床上翻了翻身,聞言便稍稍回憶了幾番,聲音含糊:“本來,我早就該奪回來的,那是行夢的……”
“好,那師兄,你好好休息吧。”陳歲安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人立刻明白過來,隻轉過身複又将門合上。
擡頭月色依舊,灑下銀光将四方照亮,陳歲安本該即刻回屋好好休息,可腳怎麼也擡不起來。
她單薄的人影凝固在門前,仿若一枚楔入夜色的長釘,等着一封永遠不會傳來的信。
未來之事算不得,過去之路不可說。無名本都做好了如此渾渾噩噩度過此生的打算,可如今,将那往事和盤托出之後,他突然有了一絲從未有過的輕松,可如今看着站在門外的單薄身影,他又開始擔心自己做的事對是錯。
那般痛苦難受,他是說出來了舒坦了,可那小師妹呢?她還那般年輕,正值大好年華卻要背上這麼多的苦和難……無名捂着醉酒泛痛的腦袋,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當年好友死的死傷的傷,他這個留下來的此刻已經人不人鬼不鬼,雖說他定不會找陳歲安去報這深仇大恨,但萬一陳歲安自己想去呢?
萬一那小師妹自己想去呢?
幾乎是瞬間,無名猛地從床上翻起,可一個不留神,當年堂堂的天下第一便直接滾到了床下。
接二連三的響動不停,還站在門前的陳歲安暗道不好,來不及思考便直接轉身沖回屋内。
隻一眼,她便看到那趴在地下的人影,連忙幾步沖上去,驚道:“師兄!怎麼了?”
無名反手輕輕搭在陳歲安的手臂上,道:“阿歲,不要去參加這回武林大會……”
眼前之人呼吸稍重,時斷時續,白皙的皮膚下透出青紫色的細小血脈,如同幹涸河床下瀕臨斷絕的細流。本就百感交集的陳歲安咬咬牙,道:“好,阿歲不去。你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