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出頭的時節,初娴在組裡拍了小半年,按正常流程走她今天可以殺青了,而她這場戲也是劇組裡最後一場戲。
這是處于後期的一場戲,朝堂危機四伏,奸佞權勢蠢蠢欲動,扶植的傀儡新帝昏庸無能,殘暴弑殺。
宮變在即,衛甯瑤孤身一人前來衛京肖所在的玄都司,長命玉碎,百箭穿身。
初娴一身紅衣華服,腰身袖口和裙擺布滿了大片神鳥刺繡,造型師在往她盤旋的發髻上插步搖,鏡子裡的人钿色妖冶,唇紅齒白,容妝明豔極了,襯得初娴整個人昳麗更甚。
倒是一點也不像要領盒飯的模樣。
造型做完,進片場的初娴被李集拉過去講戲了。
這場戲非常重要,那種後期要配OST渲染氛圍的重要。
“重點去表現衛甯瑤的‘悲’,”李集說,“我講明白沒有小初?”
初娴點頭,“明白李導。”
全場準備完畢,一聲打版音下,初娴進入劇情。
寒冬臘月,玄都司内一片死寂,各座司閣都透着蕭索。
正閣内的衛京肖已然氣若遊絲,癱坐于梨木椅上,神情癡傻,意識混沌,需要侍女間或為他拭嘴才能讓涎水不沾水衣襟。
聽到動靜,衛京肖呆滞地擡頭,目光空洞地望向衛甯瑤過分秾麗的臉,俨然認出了來者何人,他嘴唇嗫嚅着哼唧了兩聲,卻說不出隻言片語來。
衛甯瑤擡手遣走了服侍的婢女,柔聲道:“我幫您擦大人。”
她将那塊用來擦涎水的帕子塞進衛京肖嘴裡,抵着男人舌根,長驅直入,一路伸進咽喉,他痛苦地發出粗嘎的呻吟聲。
“那些婢子也是愚驽,如此便不會淌下來了。”衛甯瑤面色帶笑,自言自語。
“當初手刃衛工儀的時候,他的表情也如你一般精彩呢。”女人眸光陰鸷。
聽到衛工儀的名字,座椅上的人神色驚慌,掙紮扭動着殘缺的身體反抗。
“上安京衛府的人該殺的殺,該關的關,該放逐的放逐,從家主到女眷雜役,無一幸免,衛工儀他倒也是長袖善舞,還漏出去了一個他的寶貝兒子。”
衛甯瑤躬身湊近,髻間步搖擺動,反着陰寒的光。
“你說我是應該叫你元屹秦呢?還是,衛京肖呢?我的好哥哥。”
袖口滑出的匕首抵着衛京肖的心口處徐徐刺進,她旋轉着刀口,像在心髒處反複剮磨,痛楚難忍。
衛京肖瞪大了雙眼,混身顫抖不止,喉頭中溢出幾聲破碎的慘叫來。
心頭溫熱的血順着刀柄汩汩淌下,衛京肖嘴裡哪塊帕子早已洇濕,涎水橫流。
“快對我感恩戴德吧好哥哥,我讓你們父子團聚了。”
梨木椅上的人心口被搗毀,目眦欲裂,四肢痙攣,以一種極醜陋的姿态斷了最後一口氣。
衛甯瑤平生慣愛為恐懼而顫栗因死亡而驚懼的模樣,尤其是她憎惡的人,快感席卷她全身,靈魂都在顫抖。
可如今,她隻覺釋然。
釋然什麼?
大仇得報麼?
衛甯瑤不知如何辯駁。
她站直身子,拔出匕首,丢落在地,擡手扶正了步搖,邁步走出了玄都司正閣。
外頭侘寂一片,寒風過境,揚雪漫起。
正閣内兵荒馬亂。
有衛兵從後方追來。
“元提督被刺,衛氏甯瑤,即刻伏誅!”
衛甯瑤步履未停,身後數支弓箭劃破岑寂,直直紮入女人後背,皮肉綻裂,她吐出一口濃稠的血來,頸間長命玉驟然間四分五裂,染血墜地。
衛甯瑤倒在了身下的潔白裡,紅衣鋪展,鮮血漫延,像雪地裡開出的一朵劇毒的罂粟花。
熱淚滾燙,混着血液砸地,女人突然放聲大
笑,笑聲盤旋于蒼穹上空,久久不息。
佛口蛇心,雷霆手段的衛甯瑤如何不知今日殺了衛京肖的後果。
所以她身着華服,畫眉描妝,體面地上了路。
上安京衛府,凡是衛姓盡數處死,六人皆為衛甯瑤所殺。
建安元年,衛氏甯瑤于玄都司刺殺提督元屹秦,即刻伏誅,被亂箭射死于大雪之日。
許多人說她執念深重,仇恨蔽眼,冷血無情,殺夫放母,手裡幾乎握着整個衛家的命,最後落得個慘死箭矢的下場。
寇霜卻隻覺她悲,出生不得教化,被遣送他府,十幾年不見天日,性格陰暗扭曲,将報仇奉為人生追求,手刃衛京肖後,仇人皆死,仇釋而終。
所謂仇恨蔽眼。
誰又曾想她被視作為災星降臨于衛府時。
視線便從未清明過。
……
李集喊停,初娴沒起,眼淚一顆顆掉在地上,手裡還攥着破碎的長命玉。
全片場默然了幾分鐘,帶着點戲中的哀恸,沒有上前去打擾。
演員演到感染力強的戲份入戲太深是常有的事,工作人員見怪不怪。
但如今見了初娴凄美的驚心動魄的百劍穿身伏誅而死的場景,還是倒吸了口涼氣,感歎科班出身的強大爆發力。
良久,雪地景裡的初娴起身,輕輕擦掉眼角淚痕,怕花妝沒敢抹臉,他朝着導演的方向喊了句:“有點太入戲了李導,這條視頻過了對吧?那我們劇組殺青了吧?”
李集笑着點頭:“小初殺青快樂,這條演的很好,完美收官。”
初娴有點赧然地撓頭,“謝謝李集導演。”
“等會拍個殺青照,過幾天找個時間一個吃頓殺青飯。”
為了拍殺青照一群人在排站位,尤導和李集站中C,戚林池栩各站倆導演旁邊,再向外擴分别是初娴和頂着亂蓬蓬癡傻妝造的魏言珺,後邊是另外的角色和一些工作人員。
初娴捧着劇組買的花紅着眼站在池栩旁邊,哭的有點呼吸性堿中毒,在一抽抽一抽抽得打着嗝,停都停不下來。
池栩側頭垂眼,看見女人睫毛濕漉漉地搭在一塊兒,眼神有點呆,完全沒了衛甯瑤的氣勢。
感受到他考究的目光,初娴轉過頭看他,剛想問一句什麼事情——
然後池栩就看見她鼻孔裡緩緩流出了一串……
水晶吊墜。
他實在有點沒崩住,手握拳抵着鼻子,别過臉悶笑了聲:“你……流鼻涕了。”
哦,流鼻涕了。
鼻涕……
初娴反應了兩秒種。
哦,他媽的!!
她在池栩面前流!鼻!涕!